大壮想到这一点后，不免有些失落。

    但是紧接着又想到此事，和大家的生活乃是息息相关的。

    自己因此而心生纠结，完全是应有之义。

    “哎......大人物们都要争论，我又怎么可能想得明白呢？”

    想到最后大壮觉得自己还是太蠢笨了。

    虽然日日听报，胸中也算是有了点儿墨水。

    但是也不过是粗略认识几个字而已......想真正理解这些大学问还是差的太多了。

    “我要是也能去仙术学堂上学就好了......”

    “可惜我还得在冶炼厂做工，根本没有时间去仙术学堂。”

    大壮一想到这，便有些失落。

    不过随后他又给自己打气道：

    “等我以后有了孩子，我一定要送他去学堂念书。”

    “到时候我的孩子若是能够学习仙术，不就相当于我也学了吗？”

    念头刚起。

    大壮却又想到另一件更悲伤的事情：

    自己现在连媳妇儿都还没有呢......

    “在冶炼厂好好做工，多攒一些钱财......年底我应该就能够娶个媳妇儿了。”

    大壮之前乃是流民一个，要房没房，要钱没钱......自然讨不到老婆。

    虽说大秦的女子到了适婚年龄，就必须出嫁，不然就得多交税......

    所以黔首们对于嫁女儿都是非常急切的，还没到及笄之年，就已经张罗好人家了......

    但是大家再急切，也不会把自己拉扯大的女儿嫁给一个流浪汉......

    彩礼之类的东西一点儿没有也就算了。

    甚至田地都没有，他们把女儿嫁过去那不是活受罪呢吗！

    故而正常而言黔首们嫁女儿，一般是嫁给邻村里有田地的壮小伙。

    又或是嫁给一些大户人家当小妾......

    若是实在找不到好人家，也可能会直接把女儿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

    反正，都比嫁给流浪汉要好。

    这也就导致大秦娶不起媳妇的光棍有不少......

    这些光棍作为流民，大多数时候的结局也只能是饿死街头......

    又或者是被抓去当服一段时间的徭役......

    多活一段时间，然后再累死......

    毕竟流民没田没地、不事生产，很容易就会走上犯罪道路。

    而且超过一定年龄没能成家立业的「不婚者」，本身也是犯法的......

    这种事情，这也说不上谁对谁错......

    一个生产力有限的国家。

    在解决问题的实际能力方面......同样也是有限的。

    当遇到棘手到难以解决的问题之时。

    就只能用律法一刀切了......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掉出现问题的人。

    以此来保持国家的整体稳定......

    这对于流民来说，这无疑是残忍的。

    而对于统治者而言......

    有的统治者对此毫不在意。

    认为流民死了也就死了......只要过段时间又会自己长出来。

    有的统治者知道此事，但是也没什么好办法。

    只能祭天祈福，祈求少一点灾年少一点流民......仅此而已。

    也有一些有心整改的统治者，但是往往反而造成了更大的问题，让整个国家都开始动荡不安。

    生产力有限，权力的分散......再好的想法都难以实现。

    更何况像这样怀有大志的统治者，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的统治者，都是得过且过就好。

    ——

    这流民们本来也是有田有地的，不然也活不到现在。

    只不过因为天灾、战乱、贵族的压迫（土地兼并，失去土地）......才变成了流民。

    只能说......这个时期的底层人能否活下去，主要还是看运气。

    流民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哪里还会留得下后代呢？

    ——

    就比如说大壮。

    在他年幼的时候。

    家庭虽然称不上什么富贵之家。

    但是家里好歹也是有着一片不算小的田地、温饱不愁的自耕农。

    奈何某年天灾严重，导致自家田地颗粒无收。

    家中往年攒下的粮食被吃光了。

    而市面上的粮价，也是节节攀升。

    父亲耗费了全部家当，也买不来多少粮食。

    迫于生计，父亲只能含泪将自家的土地卖给当地的贵族以换取粮食......

    最终变为了那位贵族的佃户。

    得以继续耕种自家的土地，需要交佃租给那位贵族。

    然而......那贵族收的佃租实在是太高了。

    自家父亲干的明明比以往更卖力。

    但是最终收获到的粮食，却越来越少。

    没过几年，父亲就因为吃不饱积劳成疾病死过去了......

    贵族见自家父亲离世。

    便把田地给收了回去，租借给了其他身强体壮的佃户。

    大壮知道贵族是看自己身材瘦弱，认为自己种不出多少粮食......

    虽然大壮几番恳求......但是最终也还是没能留下自家那片耕种了多年的土地。

    在那之后，自家的母亲便带着还未及笄的小妹再嫁了。

    家中最后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母亲虽然再嫁。

    但是还是给大壮留下了家中仅剩的几袋粮食和几个秦半两。

    不然大壮也活不到现在。

    大壮不恨母亲再嫁。

    因为母亲不这样做，一家人都会饿死。

    大壮也不恨母亲再嫁的时候不带上自己。

    因为他知道母亲再嫁的那个男人......

    是不会让母亲带上自己这么个男丁的。

    母亲能够带上小妹，就已经是那人忍受的极限了。

    大壮曾经恨过那贵族，但是后来大壮也不再恨那贵族了。

    如果贵族当初没有收购自家的田地，卖给自家粮食。

    自己一家人，怕是早就在那场灾年饿死了。

    哪里还会有后面几年得以存活？

    毕竟......所有的贵族都是那样做的......他恨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能改变这个现实吗？

    最后大壮只能恨自己。

    恨自己没能早些长大为父亲分忧。

    恨自己的命不好，老天爷让自家颗粒无收。

    如果没有那场天灾......父亲现在应该已经在给自己张罗着娶亲了吧......

    小时候，大壮最喜欢邻村的小花。

    父亲时常打趣大壮：

    “儿子，等再过几年你爹我就去小花家给你提亲。”

    “小花他爹对你也很满意嘞。”

    然而，天灾的那年......小花一家便全都饿死了。

    这件事，大壮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也许早在天灾出现的那一年，我们就已经死了吧。”

    ——

    大壮在粮食吃光后。

    都已经做好饿死的打算了。

    他来到咸阳。

    一是为了乞讨。

    二是希望被抓去服徭役。

    累就累吧，至少还能有口饭吃。

    早点死了，说不定也就解脱了。

    因为他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

    已经十六七岁的他，因为常年忍饥挨饿，身材十分瘦小。

    有愧父亲给自己取得大壮之名。

    自己长得一点也不壮。

    即使是做工，也没人愿意要他......

    然而当他来到咸阳后。

    却发现这里有着一种名为“冶炼厂”的存在......

    ——

    得益于各种工厂的出现。

    才让这些流民有了生存的希望。

    这也是为什么冶炼厂的工人们，对仙府感恩戴德的最重要原因。

    如果没有这些工厂，他们可能早就饿死了。

    ——

    所以今天大壮在听懂留声机里那些大人物的争辩。

    方才会纠结烦恼。

    因为他借此想到了自家的过往。

    如果贵族们都是品德高尚的君子......那么自己一家的结局是否会有些不一样呢？

    就在大壮仍然在思索那些大人物的话语之时。

    报亭内的那个神奇的留声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里面传来了一位中气十足的老者声音。

    “圣人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

    ......

    见又有大人物要说话。

    大壮不再胡乱思索，认真的听了起来。

    然而听了半天，他还是没能听得太懂......

    这位老先生说的......似乎比之前的那些人还要让人难以理解。

    大壮努力听了许久，也就只听出了个大概。

    好像说得是要先确保大家的生计，然后再实行道德......

    ——

    而一旁的那位小哥却是神情变化颇大。

    让大壮有些费解。

    “小哥，你听得懂这位老先生说得是什么吗？”

    那年轻人沉默了半晌后点了点头：

    “他说的是要让天下百姓都富足起来......”

    “要让有钱的贵族们，出钱帮助那些贫困的黔首们......”

    大壮闻言不由得一怔，连忙道：

    “这位老先生当真是这么说的？”

    年轻人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让大壮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贵族们会愿意主动帮他们这些普通人吗？

    大壮觉得贵族们只要不把佃租收的太高，就已经很不错了。

    像如今的佃租，就不算很高。

    如果当年那位贵族，也只收四成的佃租......自己的父亲肯定也不会因为吃不饱而累死。

    只可惜父亲没能看到这一天......

    大壮从来没想过让别人平白无故的给自己钱。

    得益于在冶炼厂的工作经验，他现在比较奉行一个道理：有付出才有回报。

    ——

    而听到后面。

    大壮也开始听懂了。

    因为这位老先生不再说那些他听不懂的话了。

    开始说了一些十分浅显易懂的话语。

    “老夫已经和仙府成立了「仙儒扶贫基金会」，专门用来扶贫助农。”

    “老夫今日之后，将会公开售卖《仙儒》一书，此书所赚取得钱财，全部用于扶贫助农。”

    “在黔首租借耕牛之时，只用原本一半的价钱。”

    “为其购买仙术府研究的「仙种」。”

    “为受到天灾困扰的百姓提供一定的粮食补助，让其能够渡过难关。”

    ......

    “一言以蔽之，就是用这些财富来帮助黔首百姓。”

    ......

    大壮听着听着。

    忽然鼻子一酸。

    眼泪开始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如果......如果......

    当初有这样的人帮助自己一家。

    父亲他......也就不会死了吧。

    母亲她也不会带着小妹再嫁了吧。

    自己一家，现在应该还过着快乐的生活吧......

    小花一家也不会饿死在灾年了吧......

    一想到此处。

    大壮再也无法自控，失声痛哭起来。

    身旁的年轻人见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哎......”

    轻轻的拍了拍大壮后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这一幕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目。

    因为在场有不少人都在失声哭泣。

    大壮并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毕竟大壮所来到的这处听报亭，是离冶炼厂最近的......再加上“听报补贴”来往此处的冶炼厂的工人相当多。

    而冶炼厂工人，此前大都是流民......

    能成为流民的人......身上必然有着各有各的故事。

    有的经历甚至比大壮还惨......

    他们皆是因为种种不得已的原因，失去了自家的土地失去了自己的家人，最终沦为了流民。

    还有一些普通的佃户，听到留音机里的话语后亦是心情复杂。

    想到了自家这么多年以来都，一直是给贵族们交粮......哪里有贵族发钱给自己的呢？

    没想到除了仙府之外，竟然还有这般善良的贵族......

    不过一想到这位老先生乃是和仙府一起的，又觉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仙府就是这天下最好的贵族啊！

    如果没有仙府，他们的佃租可比现在高多了......哪里还会有闲钱来听报？

    ——

    不过在场众人敬佩感激这位贵族的同时。

    却又忍不住摇头叹气。

    因为这样的贵族......实在是太少了。

    就算这位善良的老先生愿意散尽家财......又能如何呢？

    他一个人怎么帮助得了天下这么多人呢？

    所以在场的百姓虽然心中对淳于越十分敬佩。

    也十分向往淳于越所言说的一切。

    但是依然还是保持着一种悲观的态度。

    要不是有仙府的诸多工厂在，让佃户们有了退路。

    那些贵族又怎么会只收这么低的佃租呢？

    更别说让那些贵族主动花钱帮助大家了......

    这种事情可能吗？

    贵族们不压榨自己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反过来给自己钱？

    只能说，大家已经习惯了贵族们对自己的剥削......

    忽然知晓贵族中还有这种善良的人，一时间是欣喜的。

    但是随之而来的又是无尽的悲伤......

    善良的贵族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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