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宫中来了人。

    太监大总管张海亲自前来。

    张海来时，二人正用着膳。

    夏芷歆要起身跪下接口谕，被萧旭尧拉住。

    她看了眼萧旭尧，又坐了回去。

    张海全然看在眼里，却半个字都不敢多说，顾自传他的口谕，说是陛下召见太子殿下和朝阳郡主，让二人一道即刻入宫觐见。

    有萧旭尧这个太子在前，轮不到夏芷歆应话。

    她不说话，萧旭尧也不说，萧旭尧甚至还有闲心对她说：“看什么，用膳，再不吃菜就要凉了。”

    太子殿下都发话了，夏芷歆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听他的。

    萧旭尧只在张海来时瞥了他一眼，之后便当他不存在。

    张海是代表陛下而来，夏芷歆心想，在这大燕朝估计也就太子殿下一人敢这样无视他了。

    不过也正是因此，可勉强窥见太子殿下与这个传闻中极度偏爱于他的父皇的关系。

    太子殿下不应，张海也不敢催促。

    传完口谕就默默站在一旁候着。

    直到二人用完膳离开，他才退到一旁将路让开跟在后面。

    刚走出云锦楼就碰上夏长风。

    夏长风瞧着是刚赶来。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萧旭尧轻点下头算是回应。

    他没有说话，他知道夏长风不是来找他的。

    “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夏长风看着并列而站的两人。

    一人身姿修长，一人娇小玲珑；一人容颜昳丽，一人疏冷清丽。二人分明没有过分亲昵的举动，就连站的位置都隔了些距离，却无端给人一种他二人自成一域，将其他人都隔绝在外的感觉。

    歆歆站在太子殿下身边，竟是如此自在坦然。

    半点不见拘谨，二人气场相融，与从前站在他们这些家人身边一样。可如今歆歆站在他们这些家人身边，已经做不到这般自在了。

    她与太子殿下从前并不相熟，也就是近来这段时日才有往来。

    这么短的时间她便如此亲近一个外人，这中必然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换作从前他早就直接问了，可他现在连开口询问都要顾虑再三。

    不是不想问，是突然发现好像没了资格。

    分明他与歆歆才是最亲的人。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夏长风那满脸复杂的神情夏芷歆不可能发现不了，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只化作一句：

    “二哥是来找我的吗？”

    夏长风刚要点头就看到了张海。

    “张总管也在？”

    显然他事前并不知张海在这里，自然也不知陛下要召见夏芷歆。他是听说太子来见了夏芷歆，二人相约在此处用膳，犹豫再三才寻来的。实则他也不知这般寻来要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老奴见过夏将军。”

    “老奴是奉陛下之命来传朝阳郡主入宫。”

    夏长风一愣，“陛下要见歆歆？”

    “回夏将军，是的。”在旁人面前，张海还是那个陛下身边最得势的大总管，不似在萧旭尧面前拘谨，端的是他内侍大总管的派头，说话带着三分笑意，不卑不亢。

    陛下为什么要见歆歆？

    夏长风原本是想这么问的，转而看到夏芷歆身侧的太子他就隐约猜到了缘由。

    也正是因为猜到了，他心中忧虑才更甚。

    陛下因着歆歆与太子殿下在一处而召见歆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陛下对太子殿下自来偏宠，此事世人皆知，先不管这中几分真几分假，人前陛下都是偏宠太子殿下的。

    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待一个女子不同，若是陛下有意促成直接赐婚，此事怕是再无转圜的余地。

    再大的圣宠都不可能准许同一个女子解除两次赐婚。

    陛下的威严不允许。

    “歆歆，你、要进宫？”

    夏芷歆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陛下召见。”

    言下之意，拒绝不了，不得不去。

    夏长风又何尝不明白，他只是不喜自己这样的无能为力，不甘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事情成定局。

    “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夏芷歆微笑着摇头，“二哥不用担心，我又不是第一次进宫了，从前我也经常一个人进宫。二哥先回府吧，我去去就回。”

    从前她的确常一个人出入皇宫，可这怎么能一样。

    “那二哥，我先走了。”

    夏长风担忧什么，夏芷歆又岂会不知。

    但她想说，二哥多虑了。

    不管陛下是什么意图，她的太子妃之位都不会在今日以这样的方式定下。这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萧旭尧想要的。

    早晚都要进宫去见这么一面，见就见吧。

    夏长风看着二人离开；看着太子先上了马车，然后伸出手来接夏芷歆；看着夏芷歆仰头对太子露出笑颜，将手放进太子的手里，由着太子将她拉上马车，直至进马车二人牵着的手都没有分开。

    彼时夏芷歆的笑是夏长风许久未见到的。

    那是喜悦发自内心才能有的笑，而歆歆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真诚地笑过了。

    与太子殿下在一处，歆歆好像真的很开心。

    “公子，您要过去与二公子打声招呼吗？”

    角落处，说话的小厮得夏礼一记冰冷的眼神，“现在去见二哥与自投罗网何异？是你蠢还是本公子蠢！”

    小厮识趣闭嘴。

    夏礼心情不算好，语气自然也算不得好。

    刚才夏长风看到的，他站在角落都看到了。

    他不及夏长风知晓得多，并不觉得夏芷歆是真对太子动了心，只以为夏芷歆是想借此报复众人，为此夏芷歆不惜委屈自己去讨好太子。

    夏礼想，他们勇诚侯府千娇百宠的姑娘何曾需要讨好什么人，便是在陛下面前她都不需要如此。

    一切都是他们的错。

    如果他们没有一心只顾着刚归家的夏欢言无视歆歆，暗中默认纵容夏欢言对歆歆的伤害；如果他不是行事冲动，在事情发生时不给歆歆任何辩解的机会就……就一再朝歆歆出手，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

    是他对不住歆歆，他要弥补。

    勇诚侯府的女儿该是千娇百宠恣意自在的，他不能让歆歆这样委屈自己去讨好他人。

    他要做点什么来阻止此事。

    即便清楚面对的是太子殿下这样让人忌惮的人物。

    如果夏芷歆知道夏礼在想什么，一定会不客气地骂他多管闲事，可惜夏芷歆什么都不知道。

    她正与萧旭尧坐在东宫的马车上往皇宫去。

    放下马车车帘时，夏芷歆不着痕迹地朝夏礼所在的角落看了一眼。叶琇都亲自提醒了，她不可能不留意。

    这一眼夏芷歆不止瞥到了夏礼，也瞥到了对面楼上站着的两人。

    一人粉衣一人黑衣，正是夏欢言和燕姝。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夏芷歆都能清晰地看到夏欢言因嫉妒不甘和愤恨而变得扭曲的脸。至于燕姝，她依旧戴着面纱，夏芷歆倒是看不到她此时是什么表情，但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存在感是如此强烈，让夏芷歆想忽视都不行。

    “暗中盯着我们的人真不少。”

    夏芷歆跟着萧旭尧落座。

    萧旭尧不置可否，“不必管。”

    夏芷歆赞同，确实不必管。

    预料之中的事。

    相较于这些藏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人，她更关心此次进宫去见陛下的事，“太子殿下，进宫见到陛下，我该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凡事有孤。”

    ＊

    “现在什么心情？”

    楼阁上，燕姝眼底带着冷笑问满脸怨毒的夏欢言。

    休养几天，又出了大价钱从鬼医手中买得伤药，夏欢言脸上身上的伤都好了许多。

    伤才好一些她就坐不住了。

    在承王府，别说挽回承王的心，她就是想见承王一面都难。拿着她请得了鬼医出手帮杀夏长风，承王才愿意见她一面，态度极其敷衍。

    这种日子夏欢言不想再继续下去，她要另谋出路。

    奈何穿越者的身份在勇诚侯府已经曝光，是一把悬在她头顶上的刀，让她做事处处受限，就怕一个不小心穿越者的身份被当权者发现，然后等着她的只有一条死路。

    新的出路不是坐在屋里想就能想出来的，她得出来找。

    于是她就领着丫鬟出了门，打算出来碰碰运气。

    盛京是天子脚下，多的是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若能碰到一两个再将其拿捏住，她说不定就有了翻盘的可能。

    可她出来没碰上冤大头，倒是碰上了太子和夏芷歆相约在云锦楼。

    瞧见两人这般出双入对，瞧见夏芷歆竟得太子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如此另眼相待，夏欢言都快嫉妒疯了。

    换作从前，她早就跑到太子面前去露脸了，说什么都不会放过这般能攀上太子的好机会。

    偏偏她是穿越者的事被夏芷歆知晓了，她有把柄在夏芷歆手上，她不得不思量再三再行事。

    正怒上心头，燕姝还来火上浇油。

    “鬼医大人呢？我听说那日在承王府你去寻了太子殿下，据说你与太子殿下是故交？太子殿下搭理都不搭理你，却眼看着他对夏芷歆这般上心，你又是什么心情？”

    “方才那人好像是陛下身边的张公公，张公公出现在这里好像就是奉陛下的令来传夏芷歆入宫。你说夏芷歆这番与太子殿下一道入宫，再出来会不会就多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分明是故意说来刺激燕姝，夏欢言说着说着自己却先嫉妒起来。

    如果夏芷歆这次进宫当真得了陛下给她和太子赐婚，岂不是说夏芷歆以后就是太子妃了？

    夏芷歆是太子妃，她却连承王的侧妃都算不上，只能名不正言不顺在承王府当“夏夫人”，往后她在夏芷歆面前岂不是低了一大截？

    不行！

    绝对不行！

    让她见面要给夏芷歆下跪行礼，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燕姝看她一眼，眼神蔑视：“我确实与太子殿下是旧相识，太子殿下也确实不搭理我，可那又如何？相比之下，我的处境可比你要好上千百倍，你有这个闲心来看我笑话，不如想想你以后该怎么办。以为你拿陛下或将给夏芷歆和太子殿下赐婚来说事就能刺激到我？”

    想了下，她说：“哦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有一点不甘心，毕竟如太子殿下这般人物，很难有女子在与他接触过后不心生倾慕，我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太子殿下，一国储君，将来有极大的可能就是这大燕朝的君主。这样的人，他一生断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

    “做不成太子殿下的正妃固然遗憾，固然让人心有不甘，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像太子殿下这样的人，他的决定不是旁人能左右的，他若执意要选夏芷歆，谁都阻止不了。既是这样，我又何必执着于此。做不成太子正妃，不是还有侧妃么。”

    而凭她的身份，做个大燕朝的太子侧妃绰绰有余。

    可惜了，偏偏冒出一个夏芷歆来掺和。

    夏芷歆直接遵照婚约嫁给萧旭谦多好，皆大欢喜。

    说到底都怪夏欢言，要不是有夏欢言从中横插一脚偏要去勾搭夏芷歆的未婚夫，哪会有这么多事。

    早知夏芷歆会成为她的阻碍，她当初得知夏欢言有意勾搭夏芷歆未婚夫的时候就不会坐在一旁看戏了，而是直接去阻止夏欢言。

    千金难买早知道。

    当然，她也可以杀了夏芷歆彻底斩去这个阻碍。

    她曾经就这么想过。但夏芷歆不好杀，所以她没有贸然行动，恐杀人不成最后反落得一身麻烦。

    之前的夏芷歆不好杀，现在得大燕朝太子重视的夏芷歆更不好杀。

    直接杀了夏芷歆这条路显然行不通。

    既如此，她就只能退一步了。

    夏欢言这个人又蠢又盲目自信，但夏欢言有个观点她是赞同的。

    没有到最后，赢的未必就不是她。

    夏欢言想着先成为承王侧妃再逆风翻盘，她又如何不能想着先成为太子侧妃再谋其他。

    但是……

    怎么说呢，看到太子对夏芷歆这般上心，她心里还是很不高兴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着就这样将夏芷歆毒死算了。

    好在她理智尚存，控制住了内心那一股冲动。

    她可不想成为下一个夏欢言。

    “你……”夏欢言震惊看着她。

    完全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心里也有点慌。

    如果燕姝不插手，她要怎么阻止夏芷歆成为太子妃踩在她头上？

    “鬼医大人，如你这般大人物如何能如此没有追求，与人共事一夫，你甘心吗？”

    燕姝冷笑：“想煽动我帮你去对付夏芷歆，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心思被看穿，夏欢言半晌说不出话，喃喃道：“我不是……”

    燕姝轻嗤一声，没有再理会她。

    直接离开。

    “一个个的都敢这样不将我放在眼里，今日这份屈辱我记下了！等将来看我不一一还回去！”

    未央宫，跪在地上的箫兰渝脸上被重重扇了一巴掌。

    “无用！”

    扇她巴掌的人是皇后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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