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大道,愿垂拯济,八经洞明,其心如玄。八素隐囿,曰昼隐、曰暗隐、曰人隐、曰心隐、曰天隐、曰道隐、曰神隐、曰轮回隐,是为……”
江大川感觉要被叨叨死,想摸根棍子敲死这猛虎,“让你隐”。他不敢,也来不及;汹涌的记忆喷涌而出,他记得了洪泽湖边的黑夜,记得了自己记事以来的一切,还有新的记忆,像尘封在内心角落突然被打开,“属于”他的过往走马灯似地在眼前放映,清清楚楚,像两个身影叠加,又像找到了残缺的灵魂,有了圆满的心安。江大川估计着,自己这是穿越了。
黑甲骑士还在装逼,一声不吭;猛虎还在碎碎叨叨,不知道说的什么;江大川倒安静了。
从现世安稳穿越到战火动荡的时代,没觉得有什么失望的。现世安稳下也隐藏着冷漠和拒绝,那是过度工业化、金融化的结果,何况,那个世界哪天没有战争,一个丑逼躲在阴暗的角落,只用一个手指头、一个键,就可以灭杀成千上万人;当下的冷兵器时期,大概和那个时代没有什么区别,一次帝国战争,无数亡魂哀鸣。战争,向来都是人类合法的谋杀手段。
可,老子是大学本科毕业的中文系狗文青啊,伸手不提二两油、只配熬白头坐等晋级的办公室小秘书,你让我拿刀跟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军营?
I 服了油,and,法克。
回想一下填鸭喂食过来的记忆,这世的江大川18岁,家住梅溪府下悦城县十家人村,属于赵国人。
十家人村并不是仅有十家人,大概是最早有十户人家聚集在这里,逐渐形成村落。
赵国以江为国姓,历几百年不变,江姓子民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不过非要秀一下家谱,江大川的皇叔辈分还是在的。江大川想起了刘皇叔,只叹先辈太能生养,到他这一辈已经成了战时扛枪、农时扛锄的农民工。
说起来,赵国国君江无恒已在位二十七年,先帝江神通在位磨蹭了四十年,连续磨死两个太子,仅剩的老三江无恒一次进宫对先帝说,“爹,我白头发都长到肚脐眼了。”
江神通从爱妃身上爬起来,想一想,点点头说,“吾儿且监国。”据说,江神通之后再不理朝政,夜御十女,不思武道,只弄得精竭人亡,三个月不到,崩了 。江无恒顺顺当当上位。
赵国地盘小,属于国中国,北临北方四部之苍狗部,自东北向西,如一把匕首扎在齐国腹部。同样是因为赵国地盘小,偏东北一禺,在军事上最大的国防除了齐国,还有就是挨着梅溪府北侧的苍狗部。
当今世道崩坏,中原除了齐国、赵国,北有北燕、南有迦南、西有西岐,北方就是苍狗、郎氏、须卜、山鬼四部,天下战乱不止。
赵国依山设关,筑城“云山关”,江大川就是云山关内的一名士兵。
江大川终于再次醒来。
记忆赋予了新的身份,他很顺利地想起来那瘦子叫江候,是江大川家的佣人;他记得了昨晚在这个世界,乔三和瘸子领着他到营外十里的清风岗喝酒;还记得乔三撺掇着江候、瘸子早早跑回来,自己稀里糊涂喝多了,啥事没干成,被何六娘子骑着驴车送回来。
哦,江大川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妹妹,他突然心被扎了般疼了一下。
除了记忆赋予的新身份,江大川感觉到脑子里多了一个挥之不去的东西,无须闭上眼睛,只一转念间就可以察觉到。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识海深处蹲着那只猛虎,自己的气血从未有过的充沛、力犹扛鼎。
“虎子?”
猛虎打盹中,一动不动。
“你不吱声我当你是我的外挂了啊”,江大川很高兴,估计自己的力量跟这会说人话的老虎有很大关系。
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江大川想起来昏厥前的战前动员,再次从狗窝里冲出去。
江大川跑出去,发现属于他的那小队伍已经列阵好,他是什长,手下十来个兵;跟着队伍下台楼,楼上是弓箭手。江大川悲催地发现,他的小队顶在前方马阵的屁股上。
也就是说,他是要带着自己的兵在第一轮马队冲出去之后,作为第二轮地面步兵,去喂兵线。
手心都是汗,江大川突然想,真他妈操蛋,上来就是当炮灰,推塔都轮不到自己;若身死呢?这个念头只是想一下就通达了,这一世的老爹早战死,母亲伤恸心死,早早跟着离世,只是还有一个妹妹三年前莫名失踪了,得找到她啊。
江大川深呼吸,把刀柄上的黑色布带紧紧系在手腕。
他听到头顶上方的台楼上有人喊,
“起!”吱吱呀呀的,听似很乱却很快;
“进!”没有声音,只隐约听到城门前一阵阵的呼噪,席卷而来;
“发!”
“嘭”的一声,接着听到呜呜声远去。江大川明白,这是城楼上的弓箭手在有节奏地放箭。
江大川身前的战马屁股油亮亮的,马尾左右摆动,急躁不安,后蹄啄地,比马上的骑士还要兴奋;两侧分别是乔三和江候,向后看看,自己的小队排列整齐,几乎都是半生的面孔。
三个月前一仗冲战后,死了几人,补进来的还没完全熟悉;再后面是安安静静的人群。
呼喊声越来越近,江大川甚至听到奔跑者中箭后的哀叫。
远远看到城门开启,听到前面有人喊,“骑兵,破阵杀敌,决死不退!”
“决死不退!”列队骑兵一齐怒吼,身体前倾纵马,由缓行渐渐小跑,一阵万马奔腾,大地似乎都在颤栗。
江大川跟着举刀前指,还没来得及喊,身边的江候唰地一下冲出去。再不顾,四面发一声喊,“杀!”
步兵如潮涌,青色一片,跟着马身后就冲向战场。
不到两百米米的距离,江大川瞧见前方马阵黑压压冲上,一阵嘭嘭声,马阵撞裂开前方的木盾;木盾后伸出长长的矛,有的骑士被长矛挑起,有的骑士一刀劈开,贴在马背上一边拔刀劈刺、一边继续纵马前跃,杀声、喊声、哭声、哀嚎声,声如鼎沸。
江大川远远瞧见前方一名骑士被长矛刺穿了下肋倒地,正在地上左右翻滚躲避刀枪,他大喝一声,“跟我来!”
十人小队跟着江大川成品字形直朝前冲。眼看那骑士又被一刀砍中肩胛,江大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一跳,如虎跃,竟纵了有三丈远,人还未落地,半空中伸手一刀刺进对方的脖颈,顺势右挑,拨开砸下的狼牙棒,侧身一让,伸手把刚逼近的敌人揽在身前,刀放在脖子上一拉,鲜血喷溅。
江候呆了一下,瘸子呆了一下,来不及多想,两个人拽着骑士向后退。
江大川恍惚一阵头晕。
“杀得也太顺手了吧,这特么是穿越?”江大川紧了紧环首刀上的布带,哦,这不是黑色的,血染多了而已。
杀戮,像是嵌在dNA组里的基因突然被激活了一样,江大川全然感觉不到任何不适,他只有一个信念,不要被杀,要活下来。而活下来,在这样的战场,怯懦是取死之道。
只是,我的力量也太大了吧,刚才跳一下,没想跳这么远的,比国家运动员三级跳还远。
一口气还没歇过来,一个身影扑在身前,“噗”的一声,乔三挡着江大川被捅了个对穿。
后面的段虎大叫“门主!”挥刀而上。
江大川不暇他顾,把乔三向后猛地一拨,看到前方有一个长矛手咬牙切齿顶上来,握着长矛不放,死死顶住乔三;江大川右手压低,手肘一送,环首刀唰地离手,正中长矛手的胸口。
身后几个人见乔三受伤倒地,疯了一样杀上来。
江大川大略看下眼前的战场,见左前方约二三十个长矛手在一个上身赤裸的壮汉指挥下,从被骑兵冲开的缺口又涌上来,此刻骑兵还未曾冲到前阵后。江大川大喊,“跟我来!”
江大川单手握刀,边跑边捡起地上一块狭长的木盾,直奔长矛手而去。
其他人没做多想,跟着江大川的身后,嘶喊着杀出。
那壮汉见几十步外有人冲来,骂骂咧咧推攘长矛手,刚刚落下矛,江大川已经杀到。
江大川借着身势左手推着盾牌全力一拨,当下把刺过来的两支长矛拨开,自下而上,斜着一刀撩开一名苍狗部的矛手,紧接着弃盾一拳打出。听到“嘎吱”一声脆响,那长矛手的脖颈竟被他生生捶断。身侧再上来两根长矛,江大川猛地侧步转身,左臂猿探,一把夹住两根矛;身后瘸子已经杀到,刀面平躺一路顺着长矛削过去,顿时几只手掌被斩下。
江大川丢了长矛,再一次跃起,大吼一声劈斩而下。
壮汉一惊,见江大川急速而来,来不及撤矛,左手举起护盾要挡着这来势凶猛的一刀。
听到“呼啦”一声,江大川的刀斩开护盾,顺势斩断了壮汉的左臂,刀锋自赤裸上身的左胸竖直拉下一条长长的血口。
壮汉愣了一下,倒地而亡。
一众长矛手见江大川来势凶猛,突然撤步后退用力掷出长矛,乔三和江候大喊,“兄弟!”“二哥!”两个人一步抢上前。
十几支长矛噗噗噗地正中几人,乔三本就受伤,此刻已经被钉死在地上;猴子后背两根长矛从胸前透出,眼睛看着江大川,“二哥,好好活着”,头一歪死了。
江大川脑海里如闪现这些兄弟和自己在云山关的几年,同袍及家人,兄弟如手足,江大川大吼一声,刚要退一步发力,身后有两柄刀刺进体内。
瘸子“杀杀杀”地怪叫想要靠近江大川,逢人便砍。
正在此时,第二轮长矛又到,江大川双手抱着乔三和江候,看着漫天飞下的长矛,
老子刚来这个世界啊,老子还带了外挂了啊,就这么死了?
江大川身如刺猬,扑地而亡。
这一战,从早上一直杀到夜晚,云山关将士一直把苍狗部赶出了梅溪,还越了梅溪向北驱赶了三十里。
云山关前,尸横遍野,大地赤血;半空数十只黑鸦盘旋着落下。
深夜,云山关已歇,将士在关内默默地蹲守着,兄弟们的尸体晚上已经无法辨认,要明天才能清理战场。
一个身影背着烈阳缓缓地靠近,蹲下来,满是戏谑的眼神,“这就死了?”
“我死了还要给你打个报告?”江大川突然觉得自己的意识还没有消散,继而一愣,什么情况?
“老子既然选择了你,你这时候还不能死”,这人浓眉大眼,只是面部沧桑,像写满了故事住在桥底开直播的。
“这位要饭的是?”江大川意识渐渐清朗。
“老子不是要饭的!”这人突然身体发亮,接着慢慢的变白,越来越白越来越热。
距离城墙远远的尸堆里,一双眼睛突然睁开,江大川急速喘着气。
我真的没死。
到处都是尸臭味,江大川却不在意,这几年他见过的死人,太多太多了。
乔三和江候依靠在他怀里。江大川缓缓地拔掉身上的长矛,疼痛感顺着每一个根神经、每一块碎骨传到中枢神经。好不容易拔完,再看看附近,都是跟着自己冲出来的人,瘸子却不在,心中有一点安慰。
江大川把乔三和江候轻轻并排放下,对着他们俩磕头,
“今生护我,来世再报;此生兄弟不忘。”
歇了一会,慢慢地朝苍狗部方向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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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落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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