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太君宛如一尊被寒霜骤然击中的雕塑,失了魂般地瘫坐在原处,往昔矍铄的精气神仿若被一阵无形的疾风席卷而空。
瘦骨嶙峋却又透着几分倔强的双手,死死地抠着座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着骇人的青白之色,如同濒死之人攥紧最后一丝生机。
良久,她才颤颤巍巍地试图站起身来,那双腿却似灌了铅般沉重,抖得如同深秋里飘零的残叶,每挪动一分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希望,能成吧。”
翌日,天边才泛起鱼肚白,晨曦还未彻底驱散夜的凉意,曹老太君便已早早起身,神色凝重地坐在书案前,提笔蘸墨,一笔一划写下进宫求见曹贵妃的折子,那字迹虽因心绪不宁而略显潦草,却仍透着几分往日的凌厉劲道。
折子写罢,她亲手封好,交予身旁最得力的嬷嬷,反复叮嘱务必即刻送进宫去。
嬷嬷领了命,匆匆而去,曹老太君则坐在堂中,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打着,一下又一下,似是在数着命运倒计时的钟声。
往昔,贤妃尚未立后之时,曹贵妃身为后宫品级最高之人,曹老太君入宫宛如归家,直入内廷便能见到女儿,尽享天伦,那时的风光与尊荣,恍若昨日。
可如今,时过境迁,贤妃一朝封后,这宫中规矩森严如铁锁,曹老太君此番进宫,不得不先整肃仪容,带着满府的小心翼翼,前往皇后宫殿拜见。
好不容易从皇后处脱身,她一刻也不敢耽搁,直奔曹贵妃寝宫。
曹贵妃的寝宫中,掌事宫女早已得了消息,亲率一众小宫女、小太监候在宫外,见曹老太君身影出现,赶忙满脸堆笑迎上前去。
“老太君,您可算来了,咱家娘娘盼您许久了,快里头请。”说着,便躬着身子,引着曹老太君入内。
殿内,曹贵妃身着一袭华美的宫装,金线绣成的牡丹绽于裙摆、袖口,雍容华贵,尽显贵妃尊荣。
端端坐在主位之上,仪态万千,可眉眼间却透着几分慵懒与寂寥,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玉佩,那是昔日蜀王所赠,多年来她视若珍宝,常于无人时摩挲,以寄情思。
听得外间动静,她抬眸望去,见母亲进来,忙起身相迎,莲步轻移,裙摆摇曳生姿。
曹老太君一进殿,瞧见女儿身影,眼神瞬间激动起来。
福了福身,口中道:“老身见过贵妃娘娘。”
曹贵妃见状,柳眉一蹙,莲步急趋,双手赶忙扶起母亲,嗔怪道:“母亲快请起,您这般可是折煞女儿了,在这自家地方,哪有这般多礼的道理。”声音温柔,带着亲昵与关怀,可眼角余光瞥见母亲神色有异,心中暗生疑惑。
曹老太君顺势起身,站稳脚跟,目光急切地在女儿脸上逡巡一番,见四周尚有宫女太监侍奉,便不露声色地给曹贵妃使了个眼色。
曹贵妃心领神会,当即神色一凛,清了清嗓子,对左右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宫与老太君有体己话要说。”
众人闻言,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至殿外,守好门户。
待众人退去,曹老太君紧绷的神色瞬间垮塌,再没了方才在外人面前强撑的镇定,她站在原地,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把拉住曹贵妃的手,那双手冰凉彻骨,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与恐慌:“大事不好啊娘娘!”
曹贵妃见母亲这般失态,心头一紧,平日里母亲坐镇国公府,历经风雨,向来沉稳持重、注重礼仪,便是天大的事儿也能泰然处之,今日怎如此慌张?
她眉头紧锁,满目疑惑,追问道:“母亲发生了何事?这般惊慌失措。”
曹老太君神色惊恐,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顺势拉着女儿往内室走去,压低声音,几近耳语:“皇上……皇上他要除了国公府,给太子铺平道路啊。”声音虽轻,却如一道惊雷在这静谧内室炸响。
“什么?”
曹贵妃满脸震惊,身形猛地一僵,脚下似被钉住,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母亲,娇艳的面容瞬间褪去血色,惨白如纸。
片刻后,她才回过神来,又急急问道:“母亲是如何得知的消息?”
曹老太君缓缓松开女儿的手,摇了摇头,满脸悲哀,眼角细纹似被岁月的愁苦刻得更深。
她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昨夜你哥哥收到了一封密信,那信中所言,皇上已然调集江南、济州、云州三府兵马,正秘密往京城赶来,只等过一阵子皇后的寿宴,便要在那宴会上雷霆手段铲除国公府啊。”说着,曹老太君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似是已看到国公府覆灭的惨景。
曹贵妃听闻此言,震惊得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踉跄,直至后背撞上身后的椅子才稳住身形,崩溃地不断摇着头,口中喃喃:“皇上,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往昔在这深宫中的筹谋与隐忍,此刻仿若一场空,国公府这座巍峨靠山若倾颓,她与安王便似无根浮萍,再无倚仗。
曹老太君看着女儿这般模样,心疼得犹如刀绞,可形势紧迫,她不得不狠下心肠,在一旁提醒道:“娘娘,如今事态危急,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得给自己谋一条出路啊,不然,等太子登基,国公府定当被清算,安王和您,也决然逃不了这一劫啊。”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油纸包,趁女儿不注意,迅速塞进曹贵妃手中。
曹贵妃正沉浸在绝望之中,突觉手中多了异物,茫然地看向母亲,眼中还噙着泪花。
曹老太君眼神一狠,透出几分决绝与狠戾,咬着牙道:“咱们得在三府兵马到来前,先下手为强。”
“你哥哥已经给蜀王传信,让他派兵支援,等蜀王的兵马一到,咱们就动手。”曹老太君凑近女儿,目光灼灼,似要将决心传递过去。
提及蜀王,曹贵妃本是痛苦绝望的眼神中瞬间泛起一丝波澜,仿若一潭死水被投入一颗石子,往昔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与蜀王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春日花丛间追逐嬉戏,夏夜庭院中同赏明月,曾许下一生之约,本以为会披上嫁衣,嫁入蜀王府为正妻,相伴余生。可命运弄人,父亲当年押宝失误,顺治帝登基,为了辅国公府的前程,狠下心肠将自己送进这冰冷后宫,从此高墙相隔,情丝难续。
“蜀王,他……”曹贵妃欲言又止,声音中透着无尽眷恋与怅惘。
曹老太君瞧出女儿心思,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若是安王登基,娘娘做了太后,那时便大权在握,还怕什么?大可把蜀王召回京城,与娘娘长相厮守,再续前缘呐。”
这话出口,曹老太君也知大逆不道,可生死攸关,也顾不得许多了。
曹贵妃闻言,猛地看向母亲,眼中满是震惊,没想到这般忤逆之言会从母亲口中说出,可静心思量,如今已到绝境,再守着那些宫廷规矩、金规玉律,不过是束手待毙,当真是十足的蠢货。
她垂眸沉思良久,一番权衡利弊、回忆往昔情谊与憧憬之后,终是咬了咬牙,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攥紧了手中的油纸包,“母亲放心,女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听到女儿应允,曹老太君高悬的心终是落了地,长舒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好,娘娘孤身一人在这后宫之中,定要处处小心,保护好自己,老身还得去准备其他要紧事儿,不能久留了。”
曹贵妃闻言,深吸一口气,迅速收敛起情绪,抬手理了理鬓发,扶正珠翠,又抚平裙摆上的褶皱,重新戴上那端庄温柔的面具,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浅笑,仿若方才的崩溃绝望从未发生。
“母亲放心去做吧,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一路小心。”
曹老太君欣慰地点点头,又细细叮嘱几句,才转身匆匆离开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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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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