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5月4日。

    今天还要练习数字，不过已经比昨天顺手多了。

    今天妈妈没有再教别的东西，依然让我练习写好1和2。

    妈妈在每一行的第一格写好样本，我照着继续写。

    1需要写一页，2也需要写一页。

    妈妈写的数字好好看，我还要练习多久，才能够写出那样好看的数字。

    我会好好练习的。

    妈妈说，今天没有小饼干可以吃，但可以得到一颗水果糖作为奖励。

    水果糖只有一小包，妈妈帮我数了，只有10颗，要省着吃。

    水果糖很漂亮，彩色的糖果外面包着透明的糖纸，花花绿绿的，好漂亮。

    两页字，断断续续写了好长时间，一直到下午才写完。

    妈妈给了我一颗橙色的糖果，像橘子瓣儿。我小心剥开糖纸舔了一下，果然是橘子味儿的。

    酸酸甜甜，好喜欢。

    糖果太少了，我不舍得去咬，只好舔一下再舔一下。

    一不小心，糖果就少了一小块儿，我吓得赶紧用糖纸继续包起来，然后藏起来。

    在得到下一颗糖果之前，我不能把这一颗吃完了。

    得藏起来，省着点儿吃。

    （母亲代笔）

    ————

    母亲留言：

    半夜下起了雨，雨很急，噼里啪啦一阵响，瞬息就成了大雨。

    我赶紧起床去关好窗。

    还好，外面没有晾东西，也不需要出门收拾。

    还好，小白睡得熟，没有被惊醒。

    但我却根本睡不着了。

    屋里开了灯，但灯光昏暗。

    风吹过窗，敲得窗纸哗啦啦的响。

    雨夹着风。

    树影在窗纸上留下狰狞的黑影。

    群魔乱舞。

    我听着风声雨声，看着窗纸上疯狂扭动的黑影，只感觉阴森寒冷可怖。

    我一向如此。

    只要入了夜，我便觉得这个地方无比阴森，尤其是院子的后面。

    白天和夜晚，简直是两个世界。

    不，准确来说，是院前和院后，是两个世界。

    院前，是老槐树，是清幽宁静安逸。

    院子后，是后山，是坟场，是整个柯家垭的坟场。

    我曾经数次怀疑，父亲并不是这个村子的村长，而是村子里的守墓人。

    虽然在这里住了几年了，但我并没有去过后山。

    因为只是站在屋角的屋檐下，远远的往后看了一小会儿，我就不敢看了，更别提进去了。

    说来也奇怪，父亲也没有让我去拜见老祖宗的意思。

    每年清明七月半的时候，父亲带好祭祀先祖的东西，自己去了后山。

    他说，我害怕就不用去了。

    家里的老祖宗都葬在后山，离家近，我在院子里祭祀就可以了。

    他把我带到老槐树下，让我把清明吊插在槐树下，火纸也烧在那儿。只是叮嘱我，老祖宗的名字别搞混了。

    这几年，祭祀的时候，远安不在家，我都是这么弄的。

    一不小心，怎么就想远了。

    回过神来，惧意更甚。

    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怎么感觉窗外有什么一晃而过。

    又晃过去了，应该不是我眼花。

    “梆梆梆”，有东西在敲窗棱。

    我浑身紧绷，死死盯着那里。

    “小梦，是我。”

    是父亲的声音，我心神稍缓，却不敢完全放松。

    “别怕，很快就会没事儿了。”

    我不敢回应。

    父亲和远安都叮嘱过，无论晚上听到了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应它。

    黑色的人影立在窗外，窗纸上的那些狰狞黑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艰难扭曲着。

    没过多久，雨明显小了。

    风停了。

    窗纸上的影影绰绰淡去。

    外面恢复了宁静。

    “好了，没事儿了。你和丫头好好休息。以后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床上备把刀吧。”

    说完，那人影就走了。

    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的放下心来，却也无法一下子入睡。

    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远安离开家的第四个月的夜晚。

    那晚如同今晚一样，但也不一样。

    第一次看到那些狰狞黑影，我人都吓懵了。

    不到两岁的小白被惊醒了，无意中看到了那些黑影，直接吓哭了。

    哭声惊动了父亲，他如同今晚一样，守在了窗外。

    那晚，我一夜未眠。

    父亲在窗外守了一夜。

    小白哭了半宿，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去。

    只是天亮后，小白发烧了。

    父亲让我把小白给他带一天，晚上的时候还给我。

    晚上，我接回了小白，小白已经退烧了。

    脸色红润，完全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到了晚上，我抱着小白不敢睡。

    父亲又在外面守了一夜。

    那之后到现在都几年了，再没有那些黑影出现过了。

    她一度忘记了那些事情。

    今晚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东西又出现了。

    害怕，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我是一位母亲。

    我有小白了。

    我绝不允许任何东西伤害我的孩子。

    这个诡异的村子，这个阴森的院子。

    我要带我的孩子离开这里。

    我不要我的孩子在未知恐惧的环境里生活。

    她还那么小。

    她应该好好的活着。

    她应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着。

    我自己都在害怕，我根本不敢保证能够护住他。

    父亲，那个沉默寡言的老人，又能时时刻刻护着他吗？

    不能。

    他有三个儿子，他有好几个孙子。

    他护不住。

    我不要再呆在这里，我要带小白离开这里！

    看着熟睡中的小白，我坚定了这个想法。

    一定要想办法，让自己一家离开这里。

    下次，下次见到远安了，一定要跟他说说，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同意离开这里。

    只是，我根本就不知道父亲给他安排的工作地点在哪里，我又如何能够找到他。

    三年，我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他了。

    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虽然每年都有他的书信回来，也收到了他让人带回来的东西，但一直没有见到他。

    你为什么就不能回来一次。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你知不知道在今晚这样的情况下，我是多么的害怕和无助。

    我有多么的渴望你就在我的身边。

    陪着我，安慰我。

    一起守着我们的孩子。

    不，或许，如果你没有离开，我可能根本就看不到那些东西。

    以前你在家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它们。

    虽然后山阴森，但与你一起的夜晚，我从未害怕过。

    我记得，你在家的时候，窗纸上一直很干净。

    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

    远安，我想你了。

    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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