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说：“之前褚家跟西齐勾结那阵子，让大量的西齐势力渗透进了北易，京都就埋着很多西齐的眼线和暗桩，都没拔出来。这些西齐人潜伏在民间，已经有了一定影响力，甚至可以左右民心。”

    他无奈地道：“你现在去外面看看，大街小巷的百姓都在为两国谈和而高兴，觉得这样以后就再也不用打仗了。”

    沈灵隽：“是西齐人制造的舆论？”

    沈巍点头：“西齐人早早就在民间放出了消息，宣称这次谈和，两国就可以再无兵戈，永享太平。百姓们先入为主，都相信了这个说法，一边倒地支持谈和。他们不会考虑西齐的真正意图，只想要眼前的和平。”

    沈灵隽沉默了。

    人总是更爱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太平盛世，永无战乱，听上去何等美好。

    北易已经跟西齐打了几十年，即便有过短暂的休战，也只有两三年罢了。好几代的百姓，都是在这样的风雨飘摇中熬过来的，深受战乱之苦。

    西北边境的百姓，因为经常直接遭到西齐军队的侵扰迫害，对西齐还有怨恨和愤怒。但中原这边的百姓，基本上不曾直面过西齐人，谈不上仇恨，只有对战争的恐惧厌烦，最盼望的，就是安定二字，不用忍饥挨饿，颠沛流离。

    宁为盛世狗，不为乱世人。百姓们一厢情愿地想要谈和，也不是不能理解。

    沈巍继续说：“皇上仁明，不想引起民愤，斟酌之下，最后决定暂时不对西齐使臣团有所动作。我也不敢多说话。”

    沈灵隽了然地点点头。

    沈巍身为西齐大元帅，这时候最好就是遵从皇帝的旨意。

    非要坚持主战的话，就会显得他太过贪功，不但违背民心所向，吃力不讨好，还可能会惹来皇帝的怀疑猜忌。

    沈巍叹气：“北易如果真要跟西齐谈和的话，就可惜了今年这大好的反攻机会……下次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他本来是计划，今冬大举进攻西齐，以两国目前的实力差距，肯定能够再次重挫西齐，使其十年到二十年内都无力再进犯北易。

    如果北易年景好，朝局稳定，有充足的物质支援，沈家军在一年之内，把西齐打下来，都不是没有可能！

    沈灵隽说：“机会以后总是会有的，咱们还是求稳，先保自己无虞。等西齐使团来了再说吧。”

    沈巍点头，又长叹了一口气。

    这之后的几天，沈灵隽只要一上街，就能感觉到京都民间那越来越高涨的喜悦气氛。

    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议论西齐的这次求和，充满了热切的期待。

    “我家四个儿子，参军没了三个，就只剩下最小的一个，谢天谢地，不用再打仗了，不然我老婆子这可怎么活啊！”

    “每次一打仗，京都粮价就疯涨，什么东西价格都涨，咱们这些穷苦小老百姓，就是不上战场，也一样的要命吶！我的老父老母，去年冬天就没熬过去！”

    “只要不打仗，一定就有好日子过！……话说，这次西齐来求和，上面该不会不答应吧？”

    “为什么不答应？听说西齐使团带了好多的贡品，进献北易，还带了两位公主，想要送进皇宫和亲。最关键的是西齐太子都来了，听说也想求娶一位北易宗室贵女去西齐呢！两国联姻，结百年之好！这么有诚意，还不答应？”

    这些百姓的消息，似乎比朝廷还要灵通。不用说，肯定是那些埋在民众中的西齐暗桩传播出去的。

    沈灵隽算是彻底明白了皇帝的顾虑。

    民间舆论气氛都到这个份上了，朝廷如果拒绝谈和，直接把西齐使团干掉，大举征兵纳粮，今冬挥师进攻西齐的话，一定会引得民怨沸反盈天。

    觉得朝廷只顾穷兵黩武，不管百姓的死活。

    如果皇帝真是个有魄力的暴君，强行压下民愤，硬是主战起兵的话，虽然要背上几年的骂名，也要冒着百姓揭竿起义的风险，但可能从此就彻底灭了西齐这个大患，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可惜这个皇帝偏偏不是这种类型。

    他还是挺有爱民之心的，但缺少雄才大略，决断不够雷厉风行，手段不够强硬狠辣。所以还是被西齐的舆论战术给拿捏了。

    五天后，西齐使团在百姓们的热切期待中，抵达了京都。

    使团规模十分庞大，足有上百辆马车，浩浩荡荡的长长一支队伍。

    北易朝廷一点也不欢迎这个使团，因此表现冷淡到极点。

    西齐使团到京都城门外，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不允许他们进门。

    西齐使团态度十分谦卑。不让他们进门，他们也不闹，就在城门外驻扎下来，一副让他们等多长时间都可以，北易不放他们进去，他们就在这里等到地老天荒的阵势。

    就这么僵持了几天，倒是京都百姓们看不下去了，觉得朝廷这么对待西齐使团，难道是不愿谈和的意思？

    百姓们骚乱起来，北易朝廷也有点僵持不下去。

    皇帝觉得，要么态度坚决把使团给斩了，人头送回西齐去；要么就大大方方地放进来，该怎么谈就怎么谈。

    这么把人关在门外刁难，貌似小家子气了点，有失北易一国气度。

    于是算了，挥挥手放进来了。

    西齐使团进城后也还是十分谦卑的模样，但同时似乎又不那么低调，因为他们露出了那上百辆马车上装载的东西。

    果然都是满满当当的贡品，是西齐那边过来的稀罕贵重物品，数量和质量都非常惊人。即便是不识货的百姓们，也能看得出来这一支车队，价值连城。

    马车上还坐了两位西齐公主，漂亮得跟天仙似的，通身华丽的绫罗锦绣，挂满五光十色的珠宝，就像是其中最珍贵最美丽的两件贡品。

    西齐公主们没有一点架子，坐在马车里，对着外面围观的平头百姓们，也都是带着温文有礼，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微笑。

    总之，姿态放得很低，但又直白地充分彰显出了西齐想要求和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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