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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下地狱去吧

    “商阳王到!”

    魏霖一脚迈进寿康宫门,发现今夜的月亮又圆又大,冷冷的月辉铺洒在寿康宫门口含苞待放的杜鹃花上,倒颇有一番意趣。

    魏霖想起了年轻时与她见面的场景。

    那是岁末的宴席,那时候她还是太子妃,站在皇兄身边,在御花园里赏花。

    她独爱杜鹃,说自己从不附庸风雅,就喜那些艳丽浓郁的颜色。

    她说,既然是花,那便要姹紫嫣红,才不枉做花一场。

    他觉得这样的说法实在新鲜,她这个人,也实在新鲜。

    天底下从没有这样张扬的女子。

    她这样一个新鲜有趣的人儿,眼中永远被欲望和野心填满,不知餍足,和他难道不是天造地设的佳偶?

    他们彼此都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今夜寿康宫的杜鹃花还未开放,可是他思及过往,却仿佛已经闻到了满园杜鹃香。

    走进太后寝殿,她设了一桌酒席,不出意外,他看到了儿子也坐在席间。

    等他进来了,太后就屏退众人。

    “来,坐下吃口热酒。”

    魏霖依言坐下了,却没其余动作。

    “辞儿来看哀家,哀家心里高兴,你这个当父亲的,何必冷着一张脸?”

    太后见他依旧沉默,顿了顿,叹了口气:

    “我们一家三口,还从未这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魏霖虎躯一震。

    “母妃,是儿子不孝。”

    魏霖再次浑身一颤,整个人仿佛被下了定身咒,良久才缓过来。

    他若无其事地拎起酒壶,替太后杯中斟满,又替自己斟了一杯。

    手却有些抖,差点洒出来。

    是了。

    今夜满月,他们一家三口也终于……团聚了。

    他多年前做过的梦,在今夜,终于实现了!

    “辞儿,敬你父亲一杯。”

    “是,母妃,”魏辞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转向他。

    “父亲,前些日子是儿子一时没想通,现在儿子惟愿能常伴双亲身边,无论父亲要做什么,儿子都不会反对,只求父亲所求皆如愿,所行皆坦途。”

    “辞儿说得好,哀家陪一杯。”

    太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魏辞却等着父亲的动作。

    魏霖深深看了儿子一眼,终于举杯仰头,一口饮尽。

    太后笑了,“辞儿,给你父亲夹菜。”

    “不必了。”

    魏霖扫了一眼桌上几乎未动的菜肴,突然起身。

    “今夜何越预备夜袭公主府,本王放心不下,回去等消息,不宜在此久留。”

    魏辞紧了紧手中筷子,默默放下。

    “那便不留父亲了。”

    魏霖挑眉,“我以为,你会生气,再同为父置一场气的。”

    “父亲教过儿子,不可因女人耽误了远见和前程。”

    魏霖眸色中霎时闪过尴尬,看了一眼太后,正巧她也向他望过来。

    “王爷原来是这样教儿子的,”太后笑了笑,“倒也没说错,要当帝王,便要无心。”

    魏霖想解释,却碍于儿子在场,最终还是未发一语,转身往外走。

    走出几步,却觉得呼吸急促,头晕恶心,心口像撕裂般疼痛。

    砰!

    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紧皱着一张脸,看向仍旧静坐席间的二人。

    “为……什么?”

    太后起身,一步步向他走来,缓缓蹲下身子,突然拎起了他的袖子。

    那上面洇着一小团不太显眼的水渍,尚且能闻到一股酒香。

    “阿霖,你为什么,不喝那杯酒呢?”

    魏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似乎坏了,无论怎么张口,都发不出声音。

    “是哀家太天真了,以为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总该是互相信赖的……”

    “门口的杜鹃花香,好闻吗?”

    “那是哀家特制的毒香,你知道的,哀家喜欢杜鹃,那颜色多漂亮……是比血还浓艳的红色……”

    仿佛配合她的话,魏霖的唇角溢出血来,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女人。

    “别这样看我,阿霖,”太后用手盖住他的眼,“那杯酒,是解药。”

    “我们都喝了,阿霖,你为什么不喝呢?”

    “阿霖,我是真的想过……我们一家三口,好好活着……”

    “前提是,你得把真心,交给我。”

    太后仰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滴在了男人袖口那团酒渍上,慢慢洇开。

    酒香再次飘到半空中,被风吹散了。

    -

    公主府。

    府门大敞,混杂着浓重血腥味的夜风穿堂而过。

    阿修已经感受不到浑身筋脉的存在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望向头顶那轮圆月。

    脸部再次袭来一阵钝痛,他的半边颧骨被人碾在脚下,几乎碎裂。

    “小子,还挺能扛,你就是这公主府的主力护卫吧?”

    “真是条看家护院的好狗,啧啧啧,可惜了,你要是个西陵人,怎么着也能被我们西陵太子提拔成一等猛虎将……”

    “我呸!中原人都是虚伪的毒蛇,哪里配给太子提鞋?”何越狠啐一声,又猛踹了心腹一脚。

    那心腹挠着屁股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的多嘴,小的该死。”

    何越吐了嘴里的草签,又看到被刺得奄奄一息的萧总管,顿时笑了。

    “老萧啊老萧,你说说你,放着好好的西陵人你不做,宁可给那小皇帝端屎端尿,伺候完他,又来伺候一个假公主,你图什么?”

    萧总管身上血流如注,到处是窟窿眼,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扯开嘴角。

    “你过来,杂家告诉你,为什么……”

    何越眯了眯眼,看着满院子的残局——大多是被就地格杀的府中侍卫和死士,尸体几乎堆成了小山——他也不介意这个时候,杀累了,先歇会儿,就当听听故事了。

    于是他走到萧总管身旁蹲下,凑近他,“说吧。”

    萧总管朝他咧开嘴,牙齿和舌头都被血染红了,何越有些嫌弃。

    “先皇是杂家的恩人,杂家这辈子,生是大成的人,死是大成的鬼……

    “什么西陵人?没听说过!只听过一句话——

    “西陵土贼,不得好死!我呸!”

    一口血沫喷溅到何越脸上,甚至溅到了眼睛里,浓重的腥味在脸上散开。

    他揉着眼睛,狂怒起身,一把拔出了腰间佩刀。

    “老子先杀了你个不识时务的老东西!”

    “先皇陛下!老奴来陪您了——”

    刀尖入肉的声音像一声沉闷的叹息。

    阿修不忍地闭上眼睛。

    风里的血腥味,又浓重了几分。

    脚步声重新逼近。

    “好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何越狞笑着,脸上的血迹被他胡乱抹开,重新蹲到了他面前。

    一张难看的脸凑近,阿修忍住嫌恶,何越却仿佛发现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盯着他的下巴看了好久,突然朝他伸手。

    一张面皮被他揭下来。

    “哟!还是个易容的!”

    何越手里悠着那张面皮,眼睛忍不住细细端详眼前狼狈的少年。

    “啧啧,有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遮起来做什么?”

    边说着,何越的手已经拂上了他的脸。

    “滚……”阿修咬着牙根,目眦欲裂。

    “不如跟了本将,本将饶你一命,如何?”

    阿修再也难以忍受这种羞辱,身体缓缓蓄力,攒足最后一丝狠劲,挣脱身后贼人的束缚,猛扑向了何越。

    然后,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带着皮肉狠狠撕了下来!

    “啊——”

    “老大!”

    “我杀了你!”

    身后的随从提刀冲过来,突然感到脖颈处一阵刺痛,然后一阵湿意,鲜血在自己眼前喷涌出来,只两秒,便没了意识。

    何越看着心腹脖子上那道血口比自己的还恐怖骇人,慌得一脚踹开阿修,紧紧捂着脖子环顾四周。

    “什么人!”

    “你们还傻愣着干嘛!这府里还有没清除的高手,快点给老子解决掉!”

    “姓何的,省省吧,”从屋顶跃下一人,手里提着一把银亮的弯刀,刚一下来,就解决了两个扑上来的贼人。

    阿修忍着剧痛抬头,看到来人时,又惊又怒,咬牙切齿。

    “不是……让你带公主走的吗?回来做什么!”

    宋炳文在杀人的时候腾出精力来回答,“对不起阿修,扔下朋友这种事,我做不到,公主也做不到。”

    何越手下的人经历了方才的苦战,其实损失也相当惨重,现在都拖着受伤的身子强撑。

    一时间,宋炳文虽然身上也见了几道血口子,却暂时占上风。

    更可怕的是,混战中,不时有暗器射出,百发百中,见血封喉,应声倒地者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留脖子上三个喷血的创口。

    何越捂着脖子,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阿修仰躺在地上,紧盯着屋顶那抹正在瞄人的暗影,因为担心,反而吊着一口气,迟迟没有昏迷。

    宋清柔趁乱从某个角落跑出来,扶起阿修的肩膀。

    “阿修,你还能撑住吗?我带你出去……”

    “不…你别…管……”他的声音支离破碎,说不出一句整话,突然眼睛瞪大,盯紧宋清柔的背后,想将她推开,却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

    “呃——”

    宋清柔背后的人闷哼一声,还保持着举刀欲砍的姿势,胸口却透出一抹血色刀尖,是从后背穿透的。

    宋清柔吓得花容失色,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

    她仰面瞧着那贼人摇摇欲坠,最后‘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就死在她脚边。

    然后,她看到了那张想都不敢想的脸。

    她呆看着立于眼前的男人,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多到滴在阿修的手背上。

    阿修强撑着看了一眼那人,终于放心地阖上了眼。

    男人撩起暗蓝色的袍角,将手中的刀背到身后,缓缓蹲下来,朝她伸手。

    “柔儿,我回来了。”

    宋清柔再也忍不住委屈,怀中虽然抱着阿修的肩,却还是扬手狠狠打在男人身上。

    “呜呜呜……混蛋!你回来干嘛!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男人无奈地笑,任由她发泄捶打。

    “柔儿,走之前,我说过的,等我回来。”

    宋清柔心中又惊又喜,只是一时间不知怎么表达情绪,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的种种变故,让她心中对他生了怨。

    怨他这种时候,不在她身边。

    “好了,柔儿,”他捉住她的手腕,“先安置阿修,他伤得很重,要立刻诊治,拖延不得。”

    宋清柔这才惶恐地让开身子,由着沈言之将阿修扶到肩上。

    魏福音伏在屋顶上,瞧得比旁人远。

    看到蓝袍骑兵冲入府门的时候,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泄力,几乎是瘫倒在了青灰色冷冰冰的瓦片上。

    真好。她赌对了。

    她仰面朝着夜空,屋顶下传来阵阵刀剑拼杀和西陵人的惨叫声,她却听见了一阵更近的声音。

    那脚步声逼近,她的袖箭却已经空了。

    她保持着仰躺的姿势,放缓呼吸,头顶覆上一抹阴影之际,她却还是举起了小臂。

    嗖——

    一枚钢针从箭筒里飞出,朝着何越的眼睛狠狠刺了进去。

    她又赌对了。

    凭借她对裴衡的了解,她赌箭筒里还藏着一根保命针。

    “啊!!啊啊啊!!!”

    何越捂着眼睛在瓦片上打滚,魏福音奋起一脚,狠狠踢在他裆部,耳边再次传来他凄厉刺耳的呼喊。

    砰!

    屋顶上滚下来一个人,重重砸在地上,宋炳文转身看到是何越,刚预备补刀,上面传来魏福音的声音。

    “别给他痛快!等我下来!”

    宋炳文见贼人已经被解决的差不多,点点头,飞身跃上屋檐,抱她下来。

    “没受伤吧?”

    魏福音摇头,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注意到放开她以后就藏于背后的左手,皱眉问,“你伤的重么?”

    宋炳文毫不在意地笑,“没事,来,刀给你,先解决这个畜生。”

    魏福音接过刀,看着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何越,拿刀尖顺着他的胳膊比了比,又顺着小腿比了比。

    然后一脸泄气地转向宋炳文。

    “你会挑人手脚筋吗?”

    宋炳文一愣,反应过来,她是想替阿修报仇,同样的苦头,她要让这畜生也吃一遍。

    宋炳文默了默,朝她递手,“刀给我。”

    “你们敢……我们太子…不会放过你们……他很快……就会……”

    “啊啊啊啊——”

    魏福音冷笑,“好啊,我等着他来……”

    “至于你嘛,就先下地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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