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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我二爷爷从乌云山下来,空青说:“岳老子,我家木贼这鬼猴子,住在你家里,这么久了,给你添麻烦了。他还听话吧?”

    “他呀呀,闯祸,作孽,只少了两个翅膀,不然的话,他就是孙猴子,会大闹天宫的。”

    “是呢,他闯祸,作孽,是不论生人熟人的。而且,他有颗雷公大的胆子。”空青有点尴尬地说。

    “空青,你儿子木贼这家伙,是个鬼脑壳,特别聪明。他长大后,把聪明用到正道上,是个大人才;如果把聪明用在歪道上,说不定是个大坏蛋呢。”

    “岳老子,拜托你,多帮木贼,?划?划他吧。他若是不听你老人家教训,多敤他几个爆栗子,敤得他发黑眼晕。”

    我二爷爷刚回家,滑石痞子照例驼着背,双手反扣在屁股上,生怕干瘪瘪的屁股掉了。滑石痞子问:“枳壳大爷呢?”

    “挑水救禾去了。”我大奶奶问:“哪个有你这么好的八字?洗面吃饭,洗脚上床,什么闲事都不要管。”

    “我不跟你讲空话了,我得去找枳壳大爷去。”老痞子说:“你家斋里的亲房,为争着放水救禾苗,准备打大架呢。”

    自从过了端午,快七十天了,滴雨未下。太阳像一个烧红的铜锣,游到哪里,烧到哪里。烧得西阳河两岸牛肝石山上,长了十几年的楠竹子,都枯死了。

    我家里租种的卢丘、上芽丘、下芽丘六亩八分田,灌溉用的水,主要是贺家坝的坝水。但是,下鸦雀塘、大深塘是有水份的。

    端午时的一场洪水,下鸦雀塘的塘堤被冲断,塘堤虽然马马虎虎修好了,但老天不下雨,大热天里,水被蒸发掉,只剩下十几二担水了。

    西阳塅里的老规矩,低涵水位以下的那点水,是不能放的,是鱼苗子保命水。

    现在,救禾苗的水,全靠贺家坝那条草坝子的拦河水。六里路长的水沟,弯弯曲曲,刚是水路,得放上大半天,才能我家田里。

    贺家坝的水,管着中西阳塅里的的四百二十亩地。水流量大时,满沟的水,摊放一次,要等上七八天。如今西阳河里断了流,哪有水可放?可怜的一点滤水,必须用水车子,车到水沟里,要轮上十二三天,才能车一次。

    稻田里放上一层脚背深的水,到第二天,只剩下脚板踩过的眼子里,还有点水影子。到第三天,稻田里的泥土,还有点牛皮润。到了第四天,泥土晒得发白。到了第五天,泥土开始龟裂为泥土块。

    当真是要赤脚板汉子的命呢!现在稻田里,禾苗抽了穗条,正是扬花灌浆的时候,缺了水,将来,线穗上结的稻谷,都是秕谷子呀。

    如果五天之内再不浇水,禾苗就会落地的松毛针,随便哪个人,丢下一个火星子,火舌子一卷,哦豁,烧个狗毛脱壳。一年一度的阳春,白干了!

    西阳塅里流行一句老话,叫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权且由她去!殊不知还有一句后文,叫做天不下雨,娘要死人,爷要死人,气死人,急死人,累死人,饿死人!

    滑石痞子佝偻着乌角背,走到懿家坝洲上,衣面襟、衣背心、短裤头,全是汗水,站在大叶柳树下,歇匀一口气,才对我大爷爷说:

    “枳壳大爷,你过来,我和你讲个事。”

    西阳河里断了流,而且以眼睛看得见的速度,日渐干枯。是有东一滩、西一洼的地方,有一点从沙层里滤过来水,冒着黄色的水泡子。

    水牛们吃饱了嫩草,选择在浅水的洼地一躺,四脚朝天,向左边滚三滚,向右边滚三滚,滚得满身都是淤泥巴,那些“嗡嗡”乱叫的苍蝇,蚊子,无处下嘴。

    可怜的是浅水洼里的鳑鲏鱼,白条,小翘嘴鱼,小鲫鱼,小鲤鱼子,小草鱼,小溪石斑鱼,甚至躲在泥土里的泥鳅,黄鳝鱼,纷纷往岸上跳。

    我爷老子,挑了大半天的水,肩膀子全肿了。肿了不可怕,但肿起的地方,破了皮,疡水外流,格外的痛。

    我大爷爷说:“三伢几,你休息一会,看住木贼,公英,不准他们下水。”

    公英催促着细舅舅,赶紧去抓小鱼。跳到岸的小鱼小虾,被木贼和公英捡了,放到渔篓子里,高兴得拍着小手板,“哇哇”大叫。

    我爷老子虽说不再挑水,但照看大黄牯“犟犟”,顺便割一背栏水草子、游草子,犟犟晚上要吃草,是我爷老子的本身任务,不需要人安排的。

    卫茅伢子站在懿家坝的河堤上,远远地望着公英。

    木贼说:“卫茅哥哥,你哪天答应,公英做我的新娘子,哪天就可以下河来,和我们抓小鱼。不然的话,哼哼,你想都不要想。”

    可是,卫茅伢子不说话。卫茅沉默的意思是:我誓死扞卫做游戏时,我当新郎官的权利。我的沉默,是对你小木贼的十二万个鄙视。

    我大爷爷走到滑石痞子的跟前。

    滑石痞子早已卷好两根喇叭筒烟,递给我大爷爷一根。滑石痞子将烟气深深吞进肚子里,才说:“枳壳大爷,你斋里的亲房,准备和三槐庄的霸蛮鬼,为了苦瓜塘那点水,准备干大仗呢。你去劝劝吧,只有你枳壳大爷,才劝得住。”

    “滑石哥哥哎,你晓得的,天大旱时,往年都是一样的,为了抢一点水,都会劈破几个脑壳,都会死掉一两个人的。”我大爷爷说:“不急,被打死,被饿死,死人的事,是经常的事,我晚上去一趟吧。”

    我爷老子决明,公英,木贼三个人,很快抓了一篓子的小鱼小虾。我那快八岁的爷老子,将细颈渔篓子,浸在清水里,来回摆动,提起,黑色的污泥水,从篾缝中滤出来。

    木贼这小子,老手拐子一样,偏偏争着背六七斤的渔篓子,像一条刚刚受教的小牛犊子,第一次套上牛轭绳索,拉犁,挣得面颈血红。

    我爷老子喊:“木贼,放下渔篓子!”

    木贼说:“我偏偏不放!”

    “你想造反不是?”我爷老子掏出一根细绳子,威胁木贼:“再不放下,切了你的鸡鸡。”

    木贼见了细舅舅的法器,吓得阴喊阴叫,丢了渔篓子,撒腿就往外婆家里跑。

    渔篓子的小鱼小虾,在草丛中,趁机跳起拉丁舞。

    公英喊:“卫茅哥哥,过来,过来。”

    卫茅这才眉开眼笑,慌忙跑过来,和公英两个人,把鱼一条一条捡起。

    公英和卫茅洗了手,公英问:“卫茅哥哥,你比木贼大,你怕了木贼?”

    卫茅说:“公英哎,你不晓得,我和木贼吵架,你肯定不开心。你不开心的事,我何必去做?”

    公英听了卫茅哥哥说的话,一脸的幸福。感觉,卫茅哥哥,真心的好。

    到了大旱年岁,哪怕是西阳河里断了流,只剩下东一滩西一洼的水,老规矩,都是分段管辖的。懿家坝到貮家坝的水,属庵家屋场、三槐庄屋场、花门朝屋场的人管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用水车子车水。但是,用扁担木桶子挑,谁也不准限制,只要有一身牛劲。

    西阳塅里,唯一不缺的是红脸粗脖子汉子,为挑几担水,扎脚捋手,牛卵子的眼珠子往上一翻,三句话,屁眼不对脊梁骨,随时准备动手动脚。

    个子高大的汉子,蒲扇大的耳光,朝对方括过去,打得人原地打圈圈,同年嫚嫚不认得姨外婆。个子小的,来个老鼠子钻洞,突然钻到对方的裤裆下,用尽全力一掀,将树高门大的汉子,掀倒在地。

    怨不得天,怨不得地,打架打输了的汉子,只怨自己的爷与娘,当时下少了本钱。

    所以,西阳河里,挑水、放水、车水的规矩,都是霸蛮汉子,一拳一拳打出来的。

    “哦豁!哦豁!烂船套子里,斋里的汉子,与花门朝的汉子,打起来了!”有人在大喊。

    我大爷爷放下扁担,扯着嗓子喊:“打死人没有?”

    “不晓得,只看到倒下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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