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姑母金花,正在帮着我大姑爷磨豆浆。我七姑母紫苏,领着杜鹃走进后院来,我大姑母问:“紫苏,这位姑娘,是哪一个?”
紫苏说:“是瞿麦哥哥的…哎,她是杜鹃姐姐。”
我大姑母金花,连厚朴痞子都夸她,说她是女中诸葛。金花一听到杜鹃这个名字,心里想,杜鹃这个女孩,不简单呢,自己一个人,找上门来,看样子,她对二弟瞿麦,是爱得死心塌地了。
“哎,杜鹃妹妹,站着干什么呀。请坐哒!”金花又吩咐紫苏:“紫苏,人家杜鹃,从新边港那边走来,走了二十多里的路,早就渴了,饿了。紫苏,大姐不是说你,你呀,不多学一点,以后年龄大了,总要嫁人的,不懂一点人情世故,谁要你呀。”
紫苏瘪着嘴,嘴皮上能挂十二个油葫芦,说:“我不嫁,我在家做老女,陪爷老子,陪娘老子一世。”
金花说:“少啰嗦哒!快点帮杜鹃姑娘斟一大碗茶水来!饭锅子里,还有两碗热粥,菜呢,你去煎两个荷包蛋。手脚要快一点呀。”
金花几句话,说得杜鹃姑娘,眼泪无缘无故地流下来。杜鹃说:“大姐,你当真天下第一慈心人。”
趁杜鹃姑娘吃饭的时间,我二爷爷走进来,和金花说了一阵子悄悄话。
金花说:“叔,你放心,杜鹃姑娘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你带紫苏回去吧。”
我二爷爷和我七姑母一走,杜鹃姑娘站在我大姑母金花面前,反而拘谨了。杜鹃说:“大姐姐,我这么冒冒失失来找瞿麦哥哥,想起来,当真不好意思呢。”
“人世间的事,总会找到一个平衡点,总会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的。”金花说:“杜鹃妹妹,你这次来,确实有点冒失了。”
杜鹃说:“大姐姐,半年多来,我的脑子里,都是瞿麦哥哥的影子。没有瞿麦哥哥,我可能活不下去呀。”
“哎哟嘞!”金花说:“杜鹃妹妹,你的世界,是一个只有瞿麦的世界。你的家,将你限制在狭小的范围。我想告诉你,万一你找不到瞿麦,你真的活下去?不可能的吧?”
“大姐姐,你告诉我,瞿麦哥哥在哪里啊。”
“唉!我不瞒着你,杜鹃,我一五一十讲给你听。”金花长叹了一口气。说:“前两个月,你的瞿麦哥哥,与茅根哥哥,还有春元中学的老师,党参痞子,黄柏,砂仁五个人,一起去了澧州府的安乡院子,去做扮禾佬。扮禾佬,你懂吗?”
“我知道的。”杜鹃说:“抢收早稻,抢插晚稻。”
“安乡院子,出了一场大事情。”
“什么大事情?”杜鹊紧张地问:“大姐姐,你快点告诉我哒。”
“唉!那里,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瘟疫。”
“瘟疫?瘟疫?什么瘟疫?大姐姐。你快告诉我!”
“那瘟疫,叫霍乱。”
“霍乱?什么霍乱?得霍乱的人,多久才能好啊?”
“霍乱,我们这里的土话,叫火烧毛。得了火烧毛病的人,难逃一死。”
“我的瞿麦哥哥,还有茅根哥哥,他们都是慈心人,他们不会得病的。”杜鹃说。
我大姑母突然落泪了,哽咽道:“杜鹃妹妹,恰恰相反,他们都得病了…而且,五个扮禾佬,死了三个…”
“啊!啊!”杜鹃惊叫道:“我的瞿麦哥哥,他他他他,没没没事吧?”
“茅根死了,砂仁死了,黄柏死了。”金花说:“瞿麦和党参,他们没有死。”
“大姐姐,瞿麦哥哥,他去了哪里,你快告诉我。”
“瞿麦托一个叫白术的扮禾佬,搭个口讯回来,他和党参,投奔到革命的队伍中去了。他说过,革命未成功,他就不会回来。”
“姐姐,你晓不晓得,这支革命队伍,在哪个地方?”
“我一个农村里的妇道人家,整天守在这个巴掌大的西阳塅里,哪晓得他们在哪个地方呀。”
杜鹃突然说:“姐姐,你不是哄我吗?”
“哄你?为什么要哄你?我告诉你,你的瞿麦哥哥,投身革命队伍,还要请你保密呢。不然的话,我们的家人,都有性命危险呢。”
杜鹃坐立不安,焦急地院子中走着圈子,自言自语:“一定要找到瞿麦哥哥,一定,一定!”
一会儿,杜鹃似乎拿定主意,对金花说:“大姐姐,你如有瞿麦的消息,你一定要想办法,告诉我。”
“杜鹃,天底下的好男人,多的是,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姐姐,我这个人的性格,有时候,像火一样,有点烈;有时候,像牛一祥,有点犟。除非瞿麦哥哥亲口对我说,他不要我了,我才好另找他人。”
我大姑母实在想不通,杜鹃妹妹,看上去瞿麦哪一点?随她的便吧,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办吧。走进死胡同的人,迟掉会晓得,斢过头吧。
我大奶奶问曾大老帽:“大媒人啊,托你的福,方海和天冬的家长,是个什么意思?”
曾大老帽说:“哎哟,你们女方这边,如此通情达理,仁至义尽,男方的家长,当然是求之不得呢。”
我大奶奶听后,笑得合不拢嘴。
我大姑母,抱着芡实,走进堂屋里,和曾大老帽打个招呼。
我大奶奶问:“哪个杜鹃姑娘呢?”
金花说:“她回去了。”
我大奶奶说:“她是什么态度?”
“她呀,到底是眼光浅,认定了瞿麦,非要瞿麦给他一句话。”
曾大老帽说:“哎,这个女孩子,性格太刚强。她也晓得,她哥哥杜仲,配不上夏枯妹子。我做这个媒,伤尽了脑筋呢。”
我二奶奶说:“月老啊,麻烦你和杜鹃她妈妈,讲清道理,这个扁担亲,退掉算了,莫耽误杜鹃和夏枯的青春呢。”
曾大老帽说:“我曾大老帽,何尝不想退掉这门亲?但是,杜鹃这孩子,万千的男子不选,偏偏对瞿麦情有独钟。她那娘老子,钻进了牛角尖,认为,杜鹃若是嫁给了瞿麦,而夏枯不嫁给杜仲,她家里吃了大亏。”
我大爷爷说:“我枳壳大爷的女儿,夏枯,还小得很呢。有机会,麻烦你告诉杜鹃她娘,我还想留在身边,多带几年。至于瞿麦和杜鹃这事,两个都是年轻人,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七月初三日,一大清早,我爷老子决明,看到火辣辣太阳,从金门形爬上来,我爷老子突发奇想,要将太阳,一刀一刀砍下来。
我家大黄牯“犟犟”,吃了一会露水草,忽然抬起头,凝视着小太阳。
小太阳像一个像是醮着霜花的红柿饼子,一点一点地长大,长圆。大黄牯“犟犟”毫不客气,啃着大红柿饼的边,太阳被大黄牯啃得像个不规则的齿轮;我爷老倌更不礼貌,一刀一刀砍着大红柿饼的蒂,砍得大红柿饼掉在地上,乱滚了几圈。
我大奶奶向厚朴痞子讨了一张红纸,剪了四个带鸳鸯图案的“囍”字。等一下,新郎君挑着红皮箩来,拿出辞堂碗,一头放竖麻蚊帐和几身替换衣裳,一头放上新棉花被子和枕头,红皮箩上边,理所当然,要盖上红囍字。
几十个爆竹子响后,我三姑爷方海,我四姑爷天冬,面带笑容,走进了添章屋场。做月老的曾大老帽,看见接新郎君的人,只有我大奶奶慈菇,二奶奶茴香,我七姑母紫苏,我大伯母黄莲,心里凉了半截,连忙问:
“枳壳大娘,陈皮大娘,你们家的新娘子,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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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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