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夏知凡眼睛倏地流下两行泪,他自己都没发觉,双手还攀附在宋凌予的膝盖上。
他感觉大脑好像一片空白了,宋凌予的那句话一直穿梭在脑海,可是他却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只能木木的问,什么,为什么,怎么会……
从宋凌予手里抽出那几张白色的报告单,白纸黑字上写的清清楚楚,可他眼睛却是模糊一片,手颤抖的厉害,什么都看不清楚。
“急性脑溢血,没有及时抢救……”
宋凌予一字一句的清晰的说着,语气听上去像是在讲述ppt一般无关痛痒。
可每个字落在夏知凡耳里,都像一把把利刃,刺痛不已。
他眼泪停不下来,想努力忍住哽咽,却于事无补。
远处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响,越来越近。
李梅梅看到蹲在地上悲恸的夏知凡,一脸愁容中带了点惊讶:“夏知凡?你怎么跑出来了?”
夏知凡说不出话,他蹲在地上一直流泪,把李梅梅吓得不轻,她又看了一眼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的宋凌予,内心不忍,从包里拿出纸巾上前递给夏知凡给他擦眼泪。
发现宋奶奶晕倒在家门口的是他们的邻居,上次送西瓜的那个李阿姨,她也不知道奶奶晕倒了多久,又在正午阳光最毒的时候曝晒了多久。
虽然她马上就帮忙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是晚了。
噩耗随之传来。
李梅梅刚刚去帮忙交了手术费,还有剩下的杂七杂八的费用,回来就看见夏知凡居然逃课出来了。
不过她现在也做不到去苛责谁,看到面前一个哭成泪人,一个如行尸走肉的学生,她心里也万分悲戚。
李梅梅把夏知凡拉起来,让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夏知凡努力想控制自己不要再哭,起码不要在宋凌予面前哭,他拿纸巾遮住自己的脸,很快纸巾全部都被泪水浸湿。
李梅梅看着身旁没有任何表情的宋凌予,暗自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难过,生与死都是这么突然,不要压抑着自己,想哭就哭,老师在也没事的。”
宋凌予轻轻摇头,还是没有任何情绪:“老师,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李梅梅也放弃了去安慰他,她垂眸:“先把遗体送到殡仪馆,做三天法事,然后再火葬。这些我和你邻居李阿姨都会帮忙,你不用想太多,难过了就好好睡一觉。”
从刚刚到现在夏知凡都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希望自己在做梦,还没从梦中醒来,可听到李梅梅交代着后续的后事进展,他才被迫去接受,这个事情是真的,奶奶真的去世了。
宋凌予想嗯一声,可喉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师,剩下的事不用你们费心了,我自己来就好。”
宋凌予从她手里拿过收据单,嘴唇泛着苍白,“钱我回家就还你,谢谢。”
李梅梅还想说什么,但是被宋凌予拒绝了。
算了,李梅梅心想,这个人从来都不喜欢靠别人,和他相依为命的奶奶突然去世,他想自己一个人送,就一个人送吧。
奶奶的遗体被送到了兰雪巷附近的殡仪馆,宋凌予用他攒了很久的,给奶奶看病的钱,换来了一场三天三夜不休止的法事。
他跪在灵堂,穿着孝衣,守着奶奶的棺椁,三天三夜,没有一刻合眼。
夏知凡不顾夏连年的反对,这三天一直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守灵。
做法事的人在一边吹着唢呐,唱着送葬曲,安魂曲,往生曲。
夏知凡听到工作人员有人在窃窃私语,说什么只剩这一个了,孤儿,真可怜的词眼。
他心里十分气恼,刚准备起身过去跟他们理论,就听见宋凌予在身边,气若游丝的说:“小时候,听巷子里的老人说过,人在死后的8-16个小时内,神识就会渐渐离开躯体,这个时候,他们会特别痛苦。”
“等到神识彻底离开后,如果他们的脚心在发热,他们就会去地狱道……”
“如果膝盖发热,就会去畜生道……”
“如果眉心发热,会去天道。”
宋凌予轻声说着:“我去摸了一下奶奶,可她浑身都是冰凉的,她会去哪。”
夏知凡潸然泪下,他摇摇头说不知道,他不敢去看棺椁中的已经死去的人,觉得看一眼都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宋凌予又说:“其实人死了就是死了,所谓的轮回,只是让人更加坦然的去接受死亡。”
“因为人都会到那一天,谁都会死。”
“这些轮回的说法,都只是让活着的人有一点慰藉吧。”
法事结束后,遗体被送去了火葬场。
那天雾城下起了瓢泼大雨,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暴雨红色预警里。
夏知凡替他撑着伞,宋凌予手里捧着奶奶的骨灰盒,整个脸苍白一片,如同失去了生气一般。
夏知凡想起了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也是跟宋凌予一样,捧着骨灰盒,天下着大雨,跟着大人们去了陵园,安葬了他妈妈,从此她就永远停留在了那孤远的地方。
“奶奶的骨灰,是温热的。”宋凌予垂眸看着手里窄窄的盒子,把它捧在怀里,“是不是说明,她也有下一个轮回?”
夏知凡点头喑哑的回答他:“是,奶奶这么好,一定会入天道。”
宋凌予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朝夏知凡露出了许久没见的笑意,虽然那抹笑并没有笑到眼睛里。
“走吧,带奶奶回家。”
他没有买墓地。
他没有这么多钱去买墓地。
他也不想把奶奶安置在冰冷的陵园里。
雨小了很多,他们一起回到了家,裤腿有些湿了。
宋凌予先走了进去,夏知凡还恍惚的站在门口,他抬眸看着大门已经褪色的对联。
上面有宋凌予对这一年的夙愿。
暖阳化雪旧岁除
和风伴霖万物苏
已经褪色了。
胸口挂着的长命锁滚烫的灼烧着自己,像是烙上了印,疼的他觉得一切好像还发生在昨天。
可一转眼,却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他收了伞走进去,看着宋凌予把奶奶的遗照和骨灰都放在他搭的供台上,然后点了香。
香的气息弥漫到四周,夏知凡鼻子又开始发酸。
他已经哭了三天,眼睛现在肿的厉害,这三天他都不敢放声大哭,怕惹得宋凌予更难过。
这个香的味道,让他想起五一一起去的净云寺。
他明明才刚刚替他们求了平安。
他明明才决定暑假带奶奶去京城。
他一直在做攻略……
一个月都还没过去。
他第一次从灵魂深处感觉到这栋房子的安静。
安静的可怕。
宋凌予脸上没有流露出悲伤,他把事情忙完后,回头看着眼睛泛红的夏知凡:“这几天累了吧,过来坐。”
夏知凡摇摇头,他现在很想大哭一场,他要忍住。
“我去给你煮碗面吃吧,你先休息。”
说完后夏知凡就头也不回的进了厨房,把门给关上,背对着客厅开始拿锅子去烧水,瞬间泪流满面。
怕自己忍不住哭声,他把水龙头打开,水声哗啦啦的响起,他终于可以哭出声了。
他一边煮面,一边擦着眼泪,可还是于事无补,眼泪涂满了脸颊。
一碗简单的清汤面煮好之后,他把碗端起来,打开厨房的门准备出去,抬眼间发现宋凌予安静的倒在了沙发上,瞬间碗被他失手打碎,滚烫的面汤洒在他的鞋上。
他跑过去叫他,没有任何反应,摸上了他的额头,一手滚烫。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宋凌予被白的发亮的天花板刺的眼睛疼,他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看到吊瓶在一滴一滴的滴水下来,右手在打针,而左手被紧紧的握在夏知凡的手里。
夏知凡趴在病床边睡着了,他睫毛上还有泪水,眼睛肿的很厉害。
感觉到他的动静,夏知凡醒转过来,他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凌予摇摇头,他感觉不到自己哪里不舒服。
“我这是怎么了?”
夏知凡眼睛很红,看上去很可怜。
“医生说是低血糖……”
再加上情绪压抑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身体免疫力下降,所以才发了高烧昏倒。
宋凌予握着他的手指,眼神黯淡下去:“让你担心了……”
夏知凡摇摇头:“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张阿姨听说了,她这几天从月子中心回来了,刚刚让王婶给我们送了鸡汤过来,要不要吃一点?”
其实宋凌予一点胃口也没有,不过他说:“好,我饿了。”
闻言夏知凡神色终于舒展了几分,他起身去拿碗去盛鸡汤,先用勺子尝了一口,还是热的。
“我自己来吧。”
宋凌予想要伸手接过,但是夏知凡没同意。
“手上还挂着吊瓶,我喂你就好了。”夏知凡从碗里舀了一勺,递到他的嘴边,宋凌予缓慢张嘴咽了进去。
其实他尝不出有什么味道。
不过看到夏知凡看着自己,眼睛闪耀着光。
“好喝,还要。”
夏知凡眉眼间更平坦了,他又舀了一勺喂给他,就这样一碗鸡汤都已经喝完了。
他觉得应该还要再补补,回头又添了一碗过来。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几个少年出现在门口,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泪痕,刚好看到夏知凡在喂宋凌予喝汤。
夏知凡把勺子放回碗里,开口道:“你们来了。”
高思铭一见到在病床上恹恹的宋凌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一哭出声来,几个强装淡定的少年也都哭了出来。
就连夏知凡都要忍不住了。
宋凌予轻叹一口气,虚弱的开口:“哭什么,好吵。”
高思铭眼睛也是肿的,他趴到宋凌予床旁,隔着被子抱着他:“予哥……我难过,为什么你们两个都瞒着大家,奶奶去世了四天我们才知道……”
林清也哭着去拽高思铭:“你别压到他的吊瓶了,他打着针……”
高思铭瘫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掉,就连最壮的卢宏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宋凌予把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闭上了,手上一片湿润。
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流泪。
卢宏看到高思铭坐在地上一直大声哭,他无奈的跑进来拉他起来:“你干什么呢,刚刚不是说了吗谁都不许哭,你在这里哭予哥心里多难受啊……”
他话里也在哽咽。
“予哥,对不起……我刚刚真的不想在你面前哭,我就是忍不住,我一看到你我就难过,我就想到奶奶……”
整个病房被泪水弄得潮湿一片,几个少年不管不顾的流着泪,心情都悲恸不已。
因为宋凌予不喜欢医院,所以当天夏知凡就给他办好了出院,带着他回家。
因为宋凌予说想安静待着,所以高思铭他们都很识趣的没有跟着去打扰。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还下着雨。
宋凌予虽然已经退烧了,不过还是很虚弱,夏知凡搀扶着他进门,客厅里漆黑一片。
夏知凡松开他去找灯在哪,摸索的时候听到身后的人声音哽咽:“别开灯。”
不要开灯。
宋凌予站在黑暗里,泪流满面。
夏知凡难过的转身去抱他,搂住了那个好像马上就要碎掉消失的人。
在一片漆黑的环境里,他们相拥着,宋凌予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哭过,他哭出了声音,很痛苦,很无助。
整个人都在颤抖,泪水把夏知凡肩膀一侧的衣服都打湿了。
这个家真的好安静,安静的可怕。
他才真正的意识到——
从小陪伴他的奶奶去世了。
这个家就剩他一个人了。
没有明天了。
再也不会有人亮着灯等他回家,再也不会有人给他做药酒,再也不会有人给他做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
他再也没有奶奶了。
他哭到自己喘不过气,剧烈的咳嗽,哭到自己干呕。
他很痛苦,像是生生的把灵魂给剥离出来。
不要开灯。
他不想面对这个空荡荡的房子。
他不想看到那个黑白遗照。
他变成了孤儿。
孤独行走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陪在自己身边的,血脉相连的人已经离世了。
没有明天了,再也没有明天了。
一切都是这么突然……
没有任何征兆……
他曾经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奶奶死了,奶奶死了……
他们甚至都没有好好告别。
“奶奶,我出门了。”
“早点回家。”
这成了他们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明天了。
夏知凡心疼的抱着他,一下又一下的劝慰,我在,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整晚客厅都没有开灯,夏知凡带着他回到房间,让他躺在床上休息。自己打着微弱的手机灯下楼给他准备药。
他记得奶奶以前说过,宋凌予小时候不喜欢吃药,因为药很苦。
所以他准备了一块酥糖。
宋凌予这次把药吃的很干净,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抗拒,因为能拿糖哄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可就在他刚刚吃完药的时候,夏知凡喂给了他一块酥糖。
“药都吃完了,真乖,奖励你吃一块糖。”
嘴里的甜味冲淡了苦涩,宋凌予又流了两行泪。夏知凡抬手给他擦去眼泪,把刚刚喝完药的碗拿了过来,准备下楼去洗干净。
宋凌予在他转身的时候,慌张的拉住了他的衣角,颤抖着问:“你……还回来吗?”
夏知凡都快心疼死了。
他抱了抱他:“我去楼下放碗,马上就回来,我不走。”
宋凌予这才慢慢松开他。
夏知凡去楼下给跟夏连年打了电话,说自己不回家,不出意料的被念叨了一顿,幸好有张静妤在旁边替他们说话。
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看到宋凌予整个人都蜷缩在床的最里边,是一种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夏知凡小心的走过去,两个人都没有换衣服,他就这样躺在了宋凌予身边。
从背后抱住了他,感觉到他在颤抖。
好安静……
这条巷子,这个房间……都太安静了。
他听见宋凌予在不停的抽泣,像个孩子一样。
很快他的眼泪也把宋凌予的衣服给打湿了。
没事的,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哭出来就好了,在我面前,你不用塑起高高的城墙,你可以脆弱,你可以嚎啕大哭。
在我面前,你可以卸下伪装,你可以不用坚强。
亲爱的宋凌予啊,
你在这个世界不是举目无亲,
你不是孤儿,
你还有我。
我永远都在你身边,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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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阴阳两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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