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莹的帮助下，花了好些功夫，我终于算是“坐”到了轮椅上。疼痛，麻木，还有夏莹那心疼的表情，似乎都在劝告我，不要再去犯傻了。

    “小伙子，干嘛去呀，这病呀，可不能乱动。”夏莹推着我走出屏风后，隔壁床的大叔好言相劝。

    “我知道，故意的。”

    一句话给人家干沉默了，旁人的善意，也就到此为止。

    床铺到厕所的距离没几米，但总感觉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是给我充足的反悔时间一样。但最终，轮椅还是在厕所门前停下了。

    我没能立即打开那扇通向未知的门，因为...里面还有人。

    “夏莹，你真的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吗？”

    “幸运色狼”“假装男友”“重伤幸存”“不离不弃”......各种文化作品都用烂了吧。

    “是...是很巧。以前幻想的东西......都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男子，一次及时的帮忙，一场事故，一次...离别，都让我......果然是，上天的眷顾呀。”

    故事里的人，可不知道这是故事。

    “对了，要不要试着和我一起打开门。”

    虽然我知道不可能，但试试又何妨呢——“你若睁眼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和尚都很难四大皆空，我想拐个妹子走，也很合情合理吧。

    “不了。”她的语气还是温柔的，但突然间少了悲伤，换成了坦然，“我刚刚，都知道了。”

    “啊？”

    “你可以站起来了。”

    她说完，我才反应过来，身体所有的感知都恢复了。

    在附近病友和家属瞠目结舌地注视下，我慢慢站了起来。面对这种医学奇迹，“群演们”也很卖力呀。

    “刚刚......”

    “它在门后面。”

    此时一个小伙打开厕所门，匆忙将门带上后离开，看来他吸取了我站在厕所门前的教训。

    “额...那个...”我握住门把手，侧身转向夏莹。

    “所有的问题都可以问它。”

    “其实我想问你，夏莹，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你......”我实在问不出口，我都觉得自己太，不，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太畜生了。搞这么煽情干嘛，这在旁观者视角，说不定我还像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你走之后，这个世界就会消失。但世界是假的，爱是真的，你能记住我，我便存在过。”

    “再见。”

    不等我打开门，她就笑着将我推向前去。

    “我爱你。”

    我好像听到了夏莹这最后一句话。

    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可这次，厕所门自己就开了，我身后的一切，都飘散成烟。

    ——

    “记忆果然是人最大的累赘。”那个声音是在我的脑海中响起，平稳又庄严。

    我环顾四周，门后的场景是没有任何摆设的标准间，以及在地板上，四处散落的，完整的八具尸骨和“成色不好”的制服。没有离开的后果，看来是化作白骨。

    “他喵的，是洛姆还是谁呀，有种出来啊。”作为一个纯爱战神，我大抵是破防了，以前都是肉体受折磨，这次不仅伤害肉体，还摧残心灵。

    “我不是你说的那位，我是这个房间，是‘x-2756’。”

    “不必急躁，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去他喵的，玩弄人心还有理了是吧。”

    “我只是给了你和他们另一种选择。”

    “选择成为这里的一滩骨头？”

    “他们选择了一个更好的世界。”

    那些尸骨之上，突然出现投影一样的直播画面。画面里的主人公，有的家庭美满，其乐融融，有的慷慨陈词，挥斥方遒，有的俯瞰群山，放声大笑......

    “他们的意识还在，还在那个自己喜欢，世界也喜欢tA的世界里。”

    “我并没有逼迫他们去做选择，只是将他们想要或者缺少的东西赠予他们。”

    “就像你放弃了那些之后，我让你来到这里一样。”

    “但很遗憾，我没法删去或更改你的记忆，门外的一些东西也让你察觉到了那个世界的瑕疵，所以，很抱歉，这次，我没能让你留在那个世界。”

    “你......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你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呢？”那些场景和它的这番话，不论真假，都浇灭了我的怒火。

    如果这就是天堂，那想必会有人抢破头去买“赎罪券”。

    “我自诞生时，就是为了让打开这扇门的人进入一个美好的世界，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就和夏莹生来就会爱我一样，是吗？那里的世界，都会围着我转，是吗？一切的厄运，都是在铺垫好运，是吗？一切的一切，都因我而起，是吗？”

    “我无法向你解释那个世界是如何运行的，但那的确是因你而存在的世界。”

    哦，夏莹就是“模因生物”呀，因我的存在而存在，因我的离开而离开。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身子突然一酸，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

    对于地上那些已经变成尸骨的d级而言，本就时日无多，永生于一个为自己准备的世界，绝对是梦寐以求，即便只是个“缸中之脑”。

    相较基金会里其他伤人性命的收容物而言，如果x-2756所言非虚，它就是在履行一个“天堂”的职责。不是考验，不是买卖，纯粹地将人送往一个“极乐世界”，不知道能胜“几级浮屠”。

    一个去了“天堂”，一个履行了职责，到头来，受伤的只有我这个“保持清醒”的倒霉蛋。

    “啊——”

    “也行吧，就当是过八十一难了。”

    “基金会看着要出大事，我看看能不能见证一下人类的灭亡。”

    “一直赢赢赢也没什么好的，世界多彩一点也没什么坏的。”

    “......”

    我又开始了自言自语，全身都软了，只有嘴还是硬的。

    “那个，2756，我可以离开了是吧。”

    “没有问题了吗？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再打开这扇门。”它的语气十分诚恳，是真的在欢迎我下次再来。

    “应该不会有人再打开它了。”

    “这里是天堂，我该回人间了。”

    悲伤归悲伤，帅还是要帅的。我干净利落地起身，径直走向门口，解开门锁。

    打开门后，没有人拉，也没有人推，有的只是一道冰冷的防护门摆在眼前。

    关门，再开门。门口附近，除了1024外，还有一群警卫和一个关闭的稳定锚。哦，地上还有一个装在箱子里的标识，上面有箭头，跑动的绿色小人，以及白色的门——其实就是个安全出口的标识。

    “0307，你怎么又难过，又开心的样子，在里面还顺利吗？”

    “嗯。大概是...做了个美梦，然后醒来了。”

    “那是什么来着。”我强行转移思绪，指向地上那个“安全出口”。

    “这是x-995，可以让周围的人很快找到迷宫的出路。你一直在房间里打转，所以就拿过来用用。”好草率的回答，各种意义都是。

    “房间里面有监控？”

    “不是，是你耳机里的导航信号显示你在房间里乱转。”

    “以前进入的人没有吗？”

    “也有，但他们的信号是一进去就消失了。”

    “哦~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里面发生的事，我写在报告里。对了，不会再有人进去了吧。”

    “在你的报告归档前，都不会再有试验。”

    “其实以后也不用有了。”我挤出一个笑容，像是释怀了什么。

    低情商：我就是小肚鸡肠，属于我的世界没了，凭什么别人还在吃香喝辣的。

    高情商：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誓要打倒所有牛鬼蛇神，什么天堂啊，根本不该存在。

    回去的路上，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1024缄默不言。而我也没有多么悲伤，我只是在想一些有的没的。

    比如，下一次看银杏叶落下的时候，我的身边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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