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防爆器材厂大门紧闭。

    隔着铁栅栏可以看到多名戴红袖箍的护厂队队员来回巡视，焦虑目光不时投向来来往往的路人。

    空气中弥漫着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息。

    街道拐角处。

    工商局经检队那辆北京吉普212鬼鬼祟祟，步云峰和宋子轩躲在车内观察。

    “队长，看到没有？防爆器材厂已经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这帮人肯定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对抗到底！咱俩敢进去吗？”

    “再等等看！”

    步云峰不打无准备之仗。

    即便随身携带枪支，冒冒失失进厂恐怕后果难料。

    他正琢磨着如何打开工作局面，忽然两侧车窗一黑，下意识扭头往外瞧，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中了护厂队队员的埋伏。

    市防爆器材厂副厂长刘保平也在其中。

    他摘下蛤蟆镜，习惯性地甩一下披肩长发，手势示意步云峰降车窗。

    好汉不吃眼前亏！

    步云峰赶紧手摇车窗缓缓降下，并堆起笑脸掏烟卷递烟，“哟，刘副厂长，这么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装！接着装！你跟小宋在我们厂门口盯梢大半天，以为我特么不知道？”

    刘保平并没有接他的烟，黑着脸命令下车。

    步云峰和宋子轩刚下车就被护厂队队员缴械，然后前呼后拥押往厂区方向。

    “刘副厂长，你带我们去哪？”

    “我们厂长还有工会主席想跟你谈一谈！”

    “好，没问题。我正好也想听听你们几位厂领导的意见或者说建议。是这栋办公楼吧？哎哟，看着还挺干净的。”

    步云峰尽量摆出谦和姿态。

    他并非防爆器材厂的敌人或者冤家死对头，只是受组织委派前来搞调研而已。

    估计对方应该不会乱来。

    此前，

    叶鹏和王颖两位工商局干部被防爆器材厂职工围殴受伤，警察到场之后抓走好几个闹事者，对他们厂领导来说或许能吸取教训。

    ……

    厂长办公室。

    满屋子烟气弥漫，窗户却关得严实。

    步云峰进门后被呛得咳嗽起来，他不是什么老烟杆，抽烟仅仅是为了应酬。

    脑门斑秃的厂长黄莽，还有工会主席耿兰书，两人愁眉苦脸靠在椅子上，见步云峰等人到场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副厂长刘保平给双方做介绍。

    步云峰主动与黄厂长和耿主席握手，对方始终冷脸以待。

    尤其厂长黄莽。

    眼神凶狠地盯着他，宛如一头饿狼随时准备扑咬。

    “企业并转协调工作组组长？协调什么？打算怎么协调？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你特么到底想协调什么？”

    他情绪有些激动，抽烟更凶了。

    步云峰当然清楚在这种极端情形之下，万一自己哪句话没说对，肯定要遭殃。

    审时度势的他以退为进，语气相当真诚。

    “黄厂长，其实来之前我已经了解过咱们防爆器材厂的经营状况，说实话能维持下来确实不容易！关系到数百干部职工的饭碗，关联到数千名家属老弱妇孺的生活，任何涉及到咱们防爆器材厂的动作都必须慎之又慎。哦，对了，上次见面刘副厂长已经表明态度，那就是坚决不同意市锅炉厂整体并转到咱们厂来，我个人意见还是比较赞同的。毕竟咱们防爆器材厂方方面面的负担已经很重了，不能再胡乱加码拉郎配，就算是大骡子大马也有跑肚拉稀的时候嘛！”

    或许没有料到步云峰设身处地替防爆器材厂说话，在场的几位厂领导都愣住了。

    连刘保平都露出诧异之色。

    “这么说你们工商局这边不会强制进行企业并转？”

    “那当然了！强扭的瓜不甜，企业并转这项工作也得你情我愿才行！我步云峰的态度也很明确，协调工作组不能和稀泥，要不我们来企业搞调研有个屁用？必须深入了解企业的实际需求和困难，耐心倾听广大干部职工的心声，最终给局里以及市政府提供客观公正的调研报告！”

    步云峰一席话迅速拉近彼此距离。

    厂长黄莽和工会主席耿兰书的脸色好多了。

    简单交流之后，他们当即决定配合协调工作组的调研工作，亲自陪同步云峰、宋子轩前往厂区参观走访。

    另外还按照工作组要求，吩咐刘副厂长通知会计准备近五年的财务报表备查。

    步云峰注意到，厂长黄莽说这番话时还给刘保平悄悄递了个眼色，也不知道里边有啥猫腻。

    一路上两位厂领导你一言我一语大倒苦水。

    大概意思是，他们防爆器材厂当前境遇很艰难，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如果将锅炉厂整体并转过来，他们肯定撑不住！

    步云峰差点儿都信了！

    当他和宋子轩参观防爆器材厂各个生产车间时，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听到实话。

    该厂七个车间多条生产线开足马力热火朝天，尤其畅销产品最新一代防爆动力配电箱，更是装满一辆辆卡车发运，完全就是一副产销两旺的可喜态势。

    走马观花的调研并非步云峰本意。

    尤其还有这两位厂领导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自然很难听到该厂干部职工的心声。

    对此，

    步云峰也没有丝毫避讳，透露说他们协调工作组，将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内常驻防爆器材厂，并在深入调查走访的基础上，广泛而全面地听取干部职工意见，以便更多了解企业面临的种种问题。

    两位厂领导当然没有理由反对，明显焦灼的神态透着极不情愿。

    他们陪着步云峰、宋子轩到访会计室，查询年度财务报表。

    这一看不要紧，狐狸尾巴藏不住！

    据年度报表显示，连城市防爆器材厂在行业整体不景气的大背景下，竟然实现连续五年产值利润递增。去年更是破天荒突破千万产值大关，并实现利税上缴10万元。这不就是隐形行业大鳄嘛！

    步云峰感慨防爆器材厂深藏不露，同时也发现了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是工商局领导干部，看财务报表之类的习以为常。

    按照该厂超千万产值来推算，应缴利税肯定在150万以上，为何财务报表仅显示区区10万元？

    事出反常必有妖！

    回看其他年份报表，无论产值多少，五年来利税数额没有丝毫变动！

    已然猜到原因的步云峰装模作样询问，会计支支吾吾答复说，10万是国企承包需完成市里规定的利税任务指标，承包合同当中有特别注明。再问承包人是谁？会计不敢多言，扭头看向已经黑脸的厂长黄莽。

    果然如此！

    步云峰恍然大悟。

    怪不得市防爆器材厂对于“企业并转”的方案相当抵触，原来是触及到某些人的个人利益。

    国企改制成为某些人捞偏门的生财之道，打着承包经营的幌子中饱私囊者不在少数，“扩大企业自主权”的宏观构想被滥用。

    拿防爆器材厂的现状来说！

    承包人可以轻松完成超低承包利税指标，再做假账虚增成本抵销利润，想方设法截留资金，并以各种福利形式肆意发放，国有企业就此变成谁都可以上来咬一口的唐僧肉！最终承包人肯定拿大头，厂里干部职工赚小钱，市政府成了妥妥的冤大头！国企效益水平低下的背后藏着一群饕餮恶魔魑魅魍魉！

    步云峰看破不说破，笑眯眯看向厂长黄莽，倒想听他如何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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