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峰带着修改后的“试点方案”来找厂长韩长友，请对方提意见。

    虽然韩长友嘴上比较谦虚说着不敢当，但是仍然迫不及待地当场翻看这份新出炉的试点方案，毕竟他在丁奕辰那边打了包票，当然希望“方案”能完全按照丁市长的意图来规划实施。

    关键几点看完之后，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这份“试点方案”基本上体现了市长丁奕辰的思路。

    比如：

    代表连城市政府出面的市经贸委，在合资公司中的股份占比有所体现，30%份额既有相当企业掌控权，又能清晰表述作为市属国企的归属。

    再比如：

    锻造机械厂兼并收购其他国有企业的基本构想，也从全省范围内遴选企业，重新调整为专门针对本市企业的福利大放送，包括连城市建材机械配件厂、连城市拖拉机厂等等都在最新名单上！

    韩长友当然能看得出来，步云峰妥协了，而且这次妥协得非常彻底，如此配合态度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他不禁喜上眉梢，将“试点方案”奉还。

    “步厂长，您真是高看我了，我一个大老粗能有什么意见呢？您是从省里派来的副厂长，您是山河试点工作办公室副主任，您也代表着山河省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工作领导小组的意图嘛！我没啥意见，只要你满意就好！毕竟这项试点工作是您负责的！我只管跟着您步厂长的脚步，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话说的冠冕堂皇，却在试图推卸责任。

    步云峰自然不会让他如愿，面带微笑从随身携带的提包里摸出一支笔，连同“试点方案”推回到韩长友面前。

    “韩厂长，既然您没什么意见，那就签字吧？”

    “签什么字？”

    韩长友像被烫了一下赶紧往后躲。

    他们锻造机械厂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步云峰是上头派来的钦差大臣，主要任务就是推进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工作，这份即将提交到省里的“试点方案”只能出自步云峰之手，其他人包括身为厂长的韩长友都没有这个权限。

    “步厂长，您开什么玩笑啊？这是给省委省政府领导看的试点方案，我韩长友算哪根葱啊？”

    “话不能这么说！”

    步云峰气定神闲地解释道：“任何决策我们都要发扬民主嘛！您是锻造机械厂厂长，既然你认可这份试点方案，说明体现了你作为厂长的真实意图，那就应该签字支持！而且不光是你，接下来我还要去找韩博伦、吴谦、高薇薇他们几个干部职工代表，谁提的意见谁负责嘛！反正都得签字，肯定一个都跑不掉！”

    听到这话的韩长友冷汗都下来了。

    他这才恍然大悟！

    感觉步云峰好阴险啊！

    这不就是当场点名拉出去枪毙吗？

    省里下达“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工作”这么重要而艰巨的任务，普通干部职工谁敢承担责任？

    谁敢在试点方案上签字？

    难道不要命了吗？

    “不行不行！这个字我肯定不能签！步厂长，试点方案是你撰写的！怎么能说是体现我的意图？”

    “没错啊！我确实是按照职工代表大会上大家提的意见进行了修改，您是咱们锻造机械厂的***，你不反对那就是同意，你要是反对谁同意都没用！这么说吧！只要有你韩厂长支持，我这边肯定无所谓。”

    步云峰摆出满不在乎地姿态。

    无异于直接将韩长友放在火堆反复烤。

    韩长友急了，嚷嚷道：“步厂长，你这都什么歪理邪说？做人做事总得讲道理吧？谁提的意见你找谁去，不能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哎，韩厂长，瞧您这话说的，试点工作怎么就变成屎盆子啦？明明是香饽饽！你不会是对省里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工作有意见吧？明着支持，暗里捣鬼！我告诉你呀！锻造机械厂作为省里指定的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单位，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可都盯着呢！对于这项工作寄予厚望！如果因为你韩厂长不支持导致试点工作半途而废，我倒是无所谓啊！哪来回哪去，大不了回市工商局继续当我的处长。您老人家可就不一定了！”

    步云峰敏锐地抓住对方言语漏洞发动连环攻击。

    一番话差点把韩长友当场吓尿！

    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试点工作的重要性？步云峰又是众所周知的钦差大臣，如果被他奏上一本，恐怕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好了好了，步厂长，你让我考虑考虑行不行？”

    “没问题！”

    步云峰做出见好就收的姿态。

    给厂长韩长友施压只是清除职工代表大会审议流程障碍的一部分，但是鉴于对方是丁奕辰狗腿子的特殊身份，也没指望有多大收获。

    接下来，

    他还准备了另一门重炮，打算直接朝丁奕辰开火，目前正处于弹药搜集阶段。

    步云峰笑眯眯地摸出烟卷，递给韩长友并替他点烟，隔桌而坐的两人相互揣度着对方的心思。

    韩厂长肯定没想到步云峰如此难缠。

    明显焦灼的神情愁云惨雾。

    步云峰试探着问道：“韩厂长，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据我不可靠的推断，其实炮轰试点方案也不是你的本意，而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也有相当压力啊！不会是市长丁奕辰给你施压了吧？”

    “没有没有，跟丁市长有啥关系？你不要胡乱联系！”

    韩长友连连摆手表示否认，不料却正中步云峰的语言陷阱。

    抓住对方把柄的步云峰有些得意洋洋。

    “哎哟，如果炮轰试点方案不是丁市长的授意，那就只能是你韩长友的暗中指挥了！你为啥要带头抵制？”

    “步厂长，我没有抵制啊！”

    下意识地回了一句，韩长友这才幡然醒悟，赶紧找补道：“没有谁炮轰你的试点方案，干部职工代表只是勇于发言积极讨论嘛！”

    “那为啥丁奕辰到场前后，职工代表们的表现就像变了一个人？”

    步云峰显得咄咄逼人。

    韩长友这边明显有些扛不住了，脸色变得难看！

    “我说步厂长，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咱们锻造机械厂的事情肯定跟人家丁市长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就算你提的试点方案未能通过本次职工代表大会讨论，也不能把邪火随便往别人身上撒！你得从自身好好找原因！这么说吧！如果你的试点方案每一条都能说到干部职工心坎上，对咱们锻造机械厂有好处，大家会反对吗？谁也不傻是不是？”

    “韩厂长，听说你跟丁奕辰丁市长关系不一般，能不能给敝人稍微透露一下，你俩到底啥关系？”

    步云峰三句话不离丁奕辰，让韩长友陡感压力。

    尤其对方看似温和其实暗藏锐利的眼神似曾相识。

    几个月前。

    步云峰曾经作为专案组副组长带队进驻锻造机械厂展开相关核查，当时他们查的是前厂长霍建华以及诸多党羽的案子，后来专案组将霍建华的靠山——连城市政府某位副市长连根拔起。

    一想到前厂长霍建华连同他的后台一起锒铛入狱，韩长友便有些心慌气短。

    还不是做贼心虚！

    担心自己一旦被诡计多端的步云峰盯上，极有可能步前厂长霍建华的后尘！

    韩长友尽量保持着镇静，努力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

    “哎哟喂，我说步厂长啊！你可真能瞎联想！我跟丁市长能有啥交情？人家是市政府的大领导，我呢？只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厂长。”

    “万人国企的厂长还小？如果按照行政级别来算的话，你起码也得是个副市长！”

    “我跟丁市长真的没啥关系，你不要听那些老娘们儿背后嚼舌头！”

    韩长友铁了心否认与丁奕辰交情匪浅，只可惜打脸来的真快！

    桌上座机电话响了。

    好巧不巧正是丁奕辰打来的。

    这下他就有些尴尬了，赶紧捂住听筒跟步云峰商量，“步厂长，我有个私人电话，您是不是暂时回避一下？”

    “好，那我们回头再聊！”

    步云峰大度地离开了厂长办公室。

    心里有鬼的韩长友并不放心，赶紧跟过去将房门反锁，这才快步回到办公桌前，再度抓起电话听筒。

    “领导，正想跟您说个紧急情况呢！步云峰这个家伙在职工代表大会上碰了一鼻子灰，现在张牙舞爪像条饿狼似的要吃人，我感觉他已经盯上我们了！怀疑我们暗中操控本次职工代表大会！”

    “盯上又能怎样？我知道步云峰有些背景，但不足为虑。老韩，只要你咬定青山不放松，他还不是无计可施！”

    “对对对，他倒是送来了修改后的试点方案，基本上就是按照您的规划图来的。”

    “这不就完了嘛！老韩，你要相信我，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丁奕辰那边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开始变得轻佻起来，说他这天晚上没什么应酬，提议两人还去帝豪山庄喝酒赏月。

    听到这话的韩长友仿佛吃了屎一样难受，但又不得不答应。

    那是“喝酒赏月”吗？

    还不是惦记着跟漂亮女人睡觉！

    可怜自己又得将干女儿韩玲打扮得花枝招展拱手相送，虽说跟丁市长利益勾连沆瀣一气，但心里属实有些不是滋味。

    那酸涩的感觉跟老婆给他戴绿帽子差不多。

    韩长友正要打电话通知韩玲，有人当当敲门。

    原来是步云峰去而复返，抱歉地说刚才出门太急忘了带走自己的提包，还嬉皮笑脸地提醒韩长友抓紧时间在“试点方案”上签字。

    回到办公室之后，步云峰从提包里拿出录音机。

    正在匀速旋转的磁带记录着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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