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不久之前。

    生命女神去而复返，带走了维塔·伊特纳的尸骨，将之放置在巨龙峡谷中。

    她亲眼看着恶龙破碎的心脏缓缓修复，胸膛重新有了起伏，忍不住皱起了秀美的眉毛：“果然如我主所说，黑暗无法被轻易杀死。”

    光明与黑暗同属世界的本源。

    在过去的许多年，光明神和黑暗神谁也无法杀死谁。直到黑暗神有了伴侣，有了一个继承了部分黑暗之力的孩子，祂的力量才衰弱到会被光明神杀死。

    但黑暗永远不会消散，作为继承了黑暗之力的维塔·伊特纳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黑暗神。

    让教皇杀死这条龙，既是试探教皇，也是为了验证。

    如今看来，维塔·伊特纳已经达到半神的层次了，否则教皇不会无法杀死他。

    金色人影出现在生命女神身旁，她立即恭敬地垂首：“我主，是否现在就把他彻底杀死。”

    “不，我改变主意了。”光明神轻笑着，感受着空气中逐渐凝聚的黑暗之力，“瞧瞧这个小龙崽，可比他父亲差太多了，要威胁到我，还差得远呢。”

    “不过，这千年的舞台上只有一个演员，我感到有些厌倦了。所以决定给我的教皇找一个搭档，你觉得被挚爱背叛而死的龙怎么样？”

    光明神虽然是在询问生命女神，但生命女神知道，神主做下的决定无人能更改。

    从这一刻起，曾经的恋人将走上一条拼尽全力杀死彼此的道路，直到光明神厌恶这个戏码为止。

    生命女神在心中轻轻叹息。

    也许是注视着人类时间久了，她竟然开始怜悯那个教皇了。

    对于饱受苦难的人类来说，死亡是解脱，但对于那个教皇来说，在神主对他失去兴趣之前，他被剥夺了解脱的权利。

    不过怜悯也只有短短一瞬，生命女神再次恢复漠然。

    “是，神主大人。”

    -

    生命女神带走维塔·伊特纳的尸体后，圣骑士看向圣子大人，向他询问该如何处理剩下的魔女尸体。

    “照常处理。”拥有铂金色头发的青年面容上是与老师如出一辙的冷。

    只不过教皇是活了太久，教廷中所有事都厌倦的冷漠，而番尼是对于不满现状的冷淡。

    按照教廷的规矩，这些黑暗信徒即便是死亡，尸体也要使用圣火再次焚烧净化，但这不同于火刑，没有人前来观赏，一直维持圣火又要消耗不少光明之力。

    久而久之，负责这件事的祭司，就会随便找个地方把尸体丢掉。

    曾经番尼想把这个祭司换掉，但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功，这次他反倒是有些庆幸没有把人换掉。

    毕竟魔女再怎么装死有技巧，都经不起圣火的焚烧。

    夜深人静之时，偷懒没有焚烧尸体的祭司，带着死去的魔女溜出教廷，随便找了个地方放下，开始使用体内不多的光明之力挖坑。

    死不瞑目的魔女眨了眨眼睛，紧接着仿佛离水的鱼，一个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捂着脖子上的致命伤面露痛苦。

    祭司从来没想过，被教皇亲手杀死的人居然还能活过来，当即就吓疯了，半点攻击的想法也没有，只想跑回教廷中告诉其他人。

    一直暗中跟着他的人，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随手打出一道光明之力。随即祭司面露痛苦，用手疯狂抓脖子，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圣火焚尽。

    同时一道治愈术落在玛丽安身上。

    玛丽安痛苦缓解之后，立即警惕地看向治愈术的来处，但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是谁……谁……帮了……我……”玛丽安的嗓子受伤严重，只能挤出一点气音，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被骗子，不，教皇杀死，对现在这个情况也感到很懵。

    一个半透明的巴掌大的灵魂从她的口袋里钻出来，努力地比划了两下，然后吧唧摔到了地上。

    “伊……莱？”

    玛丽安看着小灵魂上熟悉的面容，喜极而泣。

    毕竟伊莱是在她面前被烧得什么都没剩下了，她还以为伊莱彻底完蛋了呢，没想到人还活着。

    那既然自己没死，伊莱也还活着，维塔呢？

    玛丽安下意识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那个高大的身影。

    她沉默许久，把小伊莱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离开此处。

    历经背叛和死亡，复生并没有令她失态，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她必须赶快告诉魔女之乡和卡拉杰，否则必定有更多人失去生命。

    -

    “……谁告诉你，他们都死了？”

    旬空问出这句话之后，整个识海都安静了，身为系统的团子居然都过了几秒钟才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您居然当着生命女神和光明神的面瞒天过海？！”团子忍不住惊呼，“仙尊，您也太厉害了。”

    旬空沉默片刻：“不，我只在玛丽安和伊莱身上做了手脚。维塔……维塔身份特殊，光明神必定会特别关注，所以我……”

    “我懂！”团子急忙打断安慰，“真死了也没关系，你们还有下一个小世界呢。”

    “。”

    “他不会死。”旬空忍不住扶额，这都好几个小世界了，团子怎么还傻乎乎的。

    团子的cpU疯狂运转，忽然灵光一闪：“哦！我知道了，维塔体内可是有毁灭神格，万一他真死了，这会无主的毁灭神格必定会自行散发力量，引来光明神。现在光明神还没有动作，说明他还没死。”

    在团子期待的目光中，旬空面无表情地说：“答案对了，其他全错。”

    他在动手之时并没有把握维塔·伊特纳能活下来，所以趁着亲吻，把毁灭神格取了回来。后来光明神来看热闹的时候，他故意把话题往维塔·伊特纳身上引，就是为了暗示光明神留维塔·伊特纳一命。

    从光明神离开时的表现来看，祂不会再对维塔动手了。

    -

    夜色沉沉，黑暗笼罩着大地。

    藏于沙漠腹地的魔女之乡里无数人举着火把，分批次离开了此地。

    帕梅拉亚最后回望这数百年间孕育了无数魔女的地方，轻轻叹了一口气：“诸位，你们真的不一起离开吗？教廷已经发现此处，不日必定会前来清缴。我们只有趁着黑暗遮蔽神明的视线时，快速离开，才能摆脱神明的注视。”

    “不必了，孩子。”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笑了笑，她的身后还站着许多如同她一般年迈的人，“我们年纪太大，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就让我们在这里守着魔女之乡吧，我们在这里学习、生活、传承，也要死在这里。”

    “如果魔女之乡注定要沦陷，那就让我们这些生命走到尽头的人，陪着它一起消失吧。”

    老妇人是上一任教养者，她一生教导过无数魔女，明白离开的人将要去做对抗光明神的伟大事业。

    如果她还能年轻几岁，必定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可是如今她已经太老了，走路都费劲，所以只好遗憾拒绝帕梅拉亚。

    “好吧。”帕梅拉亚拎起裙摆，向这些坚守魔女之乡的老人们行了一礼，“敬知识，敬传承，敬人类。”

    黑夜中，火光下，无数模糊不清的人影抬头仰望天空，不约而同重复这句话。

    “敬知识。”

    好奇是人类本能，他们不愿做神明梦想里沉睡的羔羊。

    “敬传承。”

    学习使用不被允许的知识，他们必将走向灭亡的道路，但只要传承不绝，希望就不会消失。

    “敬人类。”

    总有一日，人类将掌握自己的命运。

    众人离开魔女之乡，化整为零，吹起反抗的号角，大王子苏醒为魔女提供背后支持。

    人群中，小小的卢恩抱着母亲的大腿，懵懂地看着叔叔阿姨们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有莫名的情绪在心中激荡，让他不由自主重复着简短的语句。

    “敬、人类？”

    “敬人类。”

    很快一切又归于安静，离开的人们沉默而迅速地整理好各种物资，告别魔女之乡，踏上离开的道路。

    老妇人和其他老人们一一目送着他们，待到魔女之乡彻底变得寂静，她笑呵呵地说：“老伙计们，我们也该行动起来了，要让教廷那些家伙们知道，魔女之乡，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覆灭的。”

    “那是当然，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早就准备好了，看看我新研究出来的武器，正好实验一下，能不能穿透光明之盾。”

    “你们说，等教廷辛辛苦苦把魔女之乡打下来，结果发现就我们几个老家伙，教皇会不会气歪了鼻子哈哈哈哈哈……”

    肃穆的气氛一扫而空，老人们面露激动。

    不用老妇人多说什么，他们就精神百倍地动作起来，在魔女之乡布置起来。

    年轻人的撤离不是为了逃跑，老人的坚守也不是为了等死，哪怕力量渺小，所有人都不会放弃反抗。

    离开的路途上，罗斯通夫人忍不住询问：“魔女之乡存在了几百年，为什么突然被光明神发现了？而且，我们不等黑夜魔女回来了吗？”

    “玛丽安……”帕梅拉亚浅褐色的眼眸中带着浅浅的哀伤，“也许她回不来了。”

    这是属于代代教养者才知道的秘密，当来自黑暗的“信使”带着“最初的勇者”这个密语出现时，意味着灾难来临，他们即将面临覆灭的危机。

    而当她亲自与一无所知的“信使”交谈过后，便明白，黑夜魔女玛丽安的命运在她与“信使”相遇之时，便早已注定。

    罗斯通夫人呼吸微微一滞，从这话语中读懂了并未明说的残忍。

    “可是，我们、我们不是有黑暗神吗？”

    她最近在学习魔女会的历史，知道在过去的几百年中，曾有疑似黑暗的神明出手，帮助她们渡过危机。

    所以忍不住发出疑问，为什么这一次祂没有再提过帮助了？而是任由黑夜魔女去死，魔女之乡被毁灭。

    帕梅拉亚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罗斯通夫人有些茫然：“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都错了。”帕梅拉亚摇了摇头，叹息道，“从来就没有神明，数次帮助魔女会的神秘人，不过是个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而且既然已经加入魔女会，就不要再对任何神抱有期待，要知道，于他们而言，人类不过是众多蝼蚁中的一种。人类想要的未来，只能靠自己得到。”

    “抱歉。”罗斯通夫人低头道歉。

    作为一个曾经的信徒来说，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时，下意识就会想到祈求神明。但对于魔女来说，这样的猜测实在是太过分了。

    若有神明高高在上的帮助，她们的反抗也就成了神明眼中的闹剧，与笑话无异。

    从魔女之乡离开，大部分人就此分散，秘密前往光辉帝国的各个城市。

    如同依特丹的贫民窟一样，魔女会在各个城市中皆有这样的秘密据点存在。

    以前这些秘密据点是为了给走投无路的人们一个活下来的机会，而现在，这些地方将是魔女掀起反抗的最前沿。

    除此之外，还有一批人向西而去。

    魔女和亡灵法师，这两个从前仅因为目的相同而有所联系，互相提供一些帮助的存在，从今天起，就要拥有另外一种关系。

    ——盟友。

    一个是千年前人类文明未曾熄灭的火种，一个是不甘于神明的掌控诞生的星星之火。

    他们将因反抗，而成为彼此最坚实的后盾。

    与此同时，卡拉杰中。

    总是忙碌建造的矮人们终于停下脚步，他们垂手安静地看着艾曼努埃尔和所有亡灵法师，点亮遍布整个地下城市的炼金阵，共同吟唱召唤亡灵苏醒的歌谣。

    一道身影在半空中缓缓凝聚，他黑发黑眸，五官锋利，神情却很是温和。

    “许久不见了，大家。”伊莱·罗斯通身着王子华服，对他们行了一个属于早已覆灭的帝国的礼节。

    矮人红了眼眶，亡灵发出悲鸣。

    他们并不怀念那个腐朽帝国，而是在哀悼那个还属于人类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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