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堂风拂过。
鼻翼萦绕的气息湿漉潮泞,草苔般快速蔓延,不远处传来宴声低语,隐约喧闹。
围墙隔绝大半人声,大片高木葱郁掩映,一丝一缕,传到耳边,几分不真实。
屏风里人影摇曳,细微脚步声,踩在木板上,几不可闻,只是环境过于偏静,针末之声也能无限放大。
沈往猛然回头,一个人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二人视线擦过,她却目不斜视,仿佛不见人,只有前方的路。
此人身量清瘦,穿着雅致,是蒋蕊。
她一边走着,一边冲屏风里的人问:“您去前院吗?”
“……”
沈漾皱眉,果真又整幺蛾子。屏风后的人影身份,除了祁桜这死装的家伙,还能是谁?
沈漾原地转了一个身,站在蒋蕊身后一步的右侧位置。
同她一样望着屏风方向,不过她等待的是家宅主人的命令,沈漾等的是一个答案。
刻意让她成为透明人,她也乐得自在,当空气没什么不好,废话都能少说两句。只是,他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不去。”
一阵咳嗽压不下来,隔着一扇屏风,依旧不减急促。沈漾冷眼听着,以前体弱多病是真,这个世界里病入膏肓,就算是演得再好也是卖弄玄虚,心思不纯。
蒋蕊惊叹一声,关心的模样,脚步往前伸,探入屏风后面。
檀木椅子上,一长发半束垂于肩上的男子正掩面咳嗽,手帕上滴下的血污溅到发梢末端,垂在半空中。
祁桜握着扶手,手背青筋显露。好半天,才收起染红的手帕,抬头望向屏风,目光如炬,“她走了?”
蒋蕊侧目,视线穿过沈漾望向不远处的前院,“是的。走了。”
前院,人声消失匿迹,人如画中剪影绰绰远去。
不多久,一个及肩长发的瘦小女孩从后院角落走过,在离开时时刻,她回头看了一眼。
遥远的距离,看得不太清晰,沈漾呼吸一滞。
这个女孩,是她。
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整个祁宅寂静,只剩下他们所处这片天地,狭窄,逼仄,密不通风,像是一个牢笼,锁住了祁桜,也锁住了她。
不对。
祁桜是故意的,他想要困住她,在虚拟世界中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沈漾回头,发觉蒋蕊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刺骨的光芒,渴泽的鱼望着水源一样。
“……”
“祁桜!”
沈漾喊了一声,腔调有些粗粝。
没有人回答,周围环境针落可闻。
反倒是眼前的蒋蕊步步逼近,沈漾皱眉,神经紧绷地望着她。
在二人快要触碰时,一眨眼,蒋蕊消失了,一丛烟雾一样,飘向远方。
石村里每一个人都飘散没了。
有一种错觉,这里只剩下她。
还有祁桜。
惊讶之后,沈漾快速回神,脑海里的某一些模糊的线索串联在一起,愤怒涌上心头,“你在骗我。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沈漾深吸一口气,冷笑一声,走进屏风后面,上去就给他一巴掌。
打完后,不等他反应又是一巴掌,愣是将他苍白无色的脸侧打出红印,像是要渗出血一样。
“你把我当什么?”她最痛恨欺骗,特别是这种欺骗之下,她或多或少投入了真实的情感。
石村的人,石村里的一切,梨奶奶……
“你把我狗一样耍的团团转。你该死。”
他坐在那里,眼神冷静而清明,望着沈漾,一言不发。
犹如二人在祠堂见面那样,她主动走近他的身旁,对他说话,不过那时她是笑着的,充满好奇的模样。
现在她生气了。
祁桜垂眸,视线下移,落在她胸口,她的胸腔在起伏,应该是非常生气。
他皱眉,怎么哄她开心呢。
很显然他没有经验。
只能握起她的手拇指轻柔划过手心,极尽柔声道:“打疼了?”
“我才是狗。”
你怎么会是狗,祁桜皱眉,他心疼怜爱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把她当狗,从头到尾装着,无非是害怕把她吓跑了。
瞧瞧,他没猜错,稍微展露一丝本性,哪怕是冰山一角的感情也会让她避恐不及。
他细声温语哄道:“我是你的狗。打我是我活该。”
又捏着她的手细细摩挲着,抬眼望着她,眸子里都是心疼,反而让人不忍心苛责。
沈漾恨不得立马把他的手给剁了,这是她手疼不疼的问题吗?该死的男人,怎么这么会转移话题。
“放开。”
“不放。”
“……”
“对不起。”
不管什么,还是先认错为妙。
以前翻阅某本书籍,上面是这么教的,要是认错不够,就下跪,还不够,那她愿意打就打个痛快。
祁桜将她的手贴到脸侧,气息洒在她的手背,不感受温热,反而透着凉意。
偏偏他毫无自觉,一个劲儿想贴着她,感受她手心的温度,“对不起。”
他一直重复着,好像沈漾不原谅他,他立马就会流着眼泪下跪。
实际上,他也确实从椅子上挪动身体,只等着她的回答,有所行动,祈求她的怜悯,原谅。
经验告诉他,原谅不会那么简单,他了解她。
只是除了一如既往自我欺骗,在这份欺骗中支撑着本就摇摇欲坠的自我。
他别无选择。
她后退一步,他不上前的话,她会越退越远。
他舍不得她,但是她可太能舍得他了。
有时候估计恨不得他去死。
祁桜冷漠地想,死亡而已,他从不畏惧,只是想到死亡后的世界,没有她的陪伴就无法忍受。
他不能死。
哪怕她想杀了他,他也要从地狱爬回来,做鬼缠着她。
祁桜握着她的手,汲取她的体温,又害怕自己冰冷的身体冻到她,可是舍不得松开。
在虚拟世界里,碍于表象,不能出格,后面虽然摊牌,但是没能得偿所愿,虚拟世界就崩塌了。
现在想起来,不免有些后悔,他想顺从本心,将一环一环的构想全部实现,创建属于他们的‘乐园’,无人打扰,只有他们。
可是,很快,祁桜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的确可以不顾一切强压,但这样会抹杀她身上的特质,沈漾是特别的,也正是这份特别让他着迷、渴望,甚至堕落,滋生扭曲恐怖的情感。
他希望的,是完整的,独立的,鲜活的她。
在肮脏恶臭的下水道,老鼠也会抬头看阳光,尽管它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份温暖代表什么。
祁桜第一次见到沈漾也是同样的感觉。
联邦中遭受围剿后,几经辗转,被囚入禁区实验基地,身躯浸泡在溶液里,意识被分割成无数份,精神时刻处于崩溃边缘,高度兴奋状态。
虚拟世界,他是地下实验室的第一个实验品。
关入地下牢笼,剥削自由,断手断脚,只能从一块小小的牢笼入口窥探天光。
只是那天,他要自我了断的那天夜晚。
最后一次抬头,他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
地下道里的老鼠见到了白天,于是渴望着、歇斯底里的要从冰冷的牢笼里爬出来,去看一看那个被蒙着眼睛,明明自救不保的少女,还要把手伸进牢笼的缝隙,安慰他说:“不要害怕。我们会出去的。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我被关在这里应该有一个月了吧,哦,也许是一年。鬼知道呢——反正我也记不清……”
“哎。你不要害怕。”
“你千万不要害怕。我们会出去的。”
其实他没有害怕。
而她也不是在让他不要害怕,她是知道他在自杀,她想要阻止他。
祁桜知道她,这个少女是前几天被那群实验员挑选过来的,大约是有特殊之处,所以特殊看管,平日里时不时能听见她隔着几层门石痛苦嘶吼的喊叫。
不知道她是怎么避开眼线,摸到他的‘地界’。
后来,他特别关注她,了解到她是这个地下实验室的逃跑惯犯,只是每次都会失败,一顿惩罚之后,不仅不死心,反而越挫越勇。
对于她,祁桜一开始只是好奇。
人生明明无趣,生命同样,没尽头与希冀的时间,除了枯燥烦味的流逝,没有任何意义。经历过太多痛苦,以至于麻木,死亡降临对于他,反而意味着解脱。
——你不要害怕。
——我没有害怕。
我只是太无聊,太孤独了。
你的出现,赋予了我想活下去的意义。
我像一个窥探者,躲在层层掩映下,虚伪粉饰着本性,一帧一帧,逐幕鉴赏你的一切,渴望参与你的一切。
渴望你热切鲜活的目光,只为我停留,渴望你温柔安慰的话语,只为我发声。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更是祁桜在无数个黑夜,坐在无形的牢笼中,无数次在脑海中描摹的画面。
他不知道为什么是你。
但他庆幸有你的出现,否则,他可能会甘愿葬身于地下,葬身于虚拟世界,彻底腐烂在那个充满他的血腥味的腐蚀性溶液里。
“沈漾。我爱你。”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付诸一切。”
他鲜少喊她这个名字,他总喜欢喊她阿梨,仿佛这是他的专属。
“你想让我活着。我活了。”
“你拯救了我,又逃离我。阿梨,你到底让我怎么做?非要我陷入困顿,你才会主动为我停留吗?”
他仰头看着她,眼眸通红,指尖颤抖,素来沉默寡言的他,一时间说了这么多话,明显反常。
祁桜缓慢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将沈漾的手贴放在心口处,抿着唇,清冷低沉的眉眼因泪水而湿漉生情,更显得稠浓诡谲。
室外日光晦暗,透过屏风,映在他脸上,勾勒出柔情蜜意,背光侧脸不见真情,模糊不清,反生侵略压迫感,让人琢磨不透。
祁桜垂着眼眸,凝视着她,全心全意捧出一片真心的模样,惹人动容。
手被他攥着,无法自主,他体温凉,整个手背手心已经染上他的温度。目光虽然柔情,细看,分明是融着毒药的糖。人被口腹蜜剑的毒蛇盯上,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沈漾眯眼,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上当一次够多了,没有第二次。”
祁桜手指一颤,眼睛彻底垂下,眼珠子在眼皮下耸动着。
下一瞬,抬眼眼神骤变。
善于在黑暗中窥探的眼睛暴露在阳光下,不太适应地颤动着瞳孔,但是难掩兴奋,用力眨动几下,确认着眼前人的真实性。
上扬的眼尾呈现愉悦的弧度,与他本身清冷孤倨的底色割裂彻底,唇角勾起,打破冷淡禁欲的伪装。
“阿梨,你这样做不对,你不喜欢阿桜哥哥了吗?你不是说想我吗?骗人是不对的……”
他从前总是不急不缓,与她在石村言谈说教的声音响起,让沈漾错觉回到了石村他还是那个邻家大哥哥的时空里。
明明声音平淡,掀不起波澜,但是表情却疯狂扭曲,难以自控,分不清现实与幻想,沉溺于自我虚构的理想世界。
他又失控了,精神错乱,就像是她回祁宅探望他的那一次。
“清醒一点!”沈漾大声道,“你疯了?!”
祁桜表情猛然停滞,而后,收敛起所有表情,淡淡看着沈漾,目光落在她的眼中,用一种极为平静的声音道:“我没疯。”
这才是我。
你无法接受,但是我希望你能接受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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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你疯了?!我没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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