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郁的出现，让其他人有些措手不及。

    饶书境皱了皱眉，开口道：“洛郁，你为什么非要站在那个恶毒的女人那边，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洛郁冷漠的瞥了他一眼，以及其他几个熟悉的人。

    “我乐意。”

    千金难买他乐意。

    洛郁并不想和饶书境多说，而是看着前面的少女，熟悉的脸庞，陌生的眼神，让他内心无比惶恐不安。

    他眼里沉浮着旁人看不清的情绪，浑身剑意迸发，万剑朝圣。

    他问：“单韵曦，我家的恶毒小师妹呢？”

    少女眉头微微蹙起，死死的咬住唇，有些不甘心的看着洛郁。

    为什么？

    为什么洛郁这个一直乖乖喊她师姐的师弟，会为了那个一次次伤害她的女人，站在她的对立面。

    他明明曾经为了她收起了剑，现在却把剑指向她。

    单韵曦悲悯的看着洛郁，劝道：“洛郁，你。”

    话还没有说完，她表情瞬间猛变，喷出一口血来。

    另一个不可置信的人，就是魔神。

    魔神看着自己胸口的那把剑，顺着剑看去，就见那把骨剑贯穿了自己和少女，鲜血顺着骨剑滴下来。

    他又惊又怒，看着现在少女已然变了一番模样。

    没有悲悯众生的目光，只有明晃晃的笑意。

    陆粥微微仰起头笑：“终于让我逮到你了，单韵曦，珩渊，我发过誓，此生必杀你们俩。”

    珩渊气得半死，憎恨的看着陆粥。

    他怒骂道：“你只不过是复活韵曦的容器，一个血脉低贱的凡人，如果没有韵曦，你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他看不起的蝼蚁，一次次的伤到了他。

    陆粥眼神坚定明亮，漠然笑道：“蝼蚁又怎么样，我这个蝼蚁，今日就要弑神，而你这个高高在上，视天下苍生为蝼蚁的神，会死在你最瞧不起的人手里。”

    魔神闻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嘲讽道：“就你，还想用同归于尽的方法杀我，你除了这卑鄙无耻暗算的一剑外，根本伤不了我。”

    下一秒，他笑不出来。

    珩渊发现身上的力量用不起来了，神力也在衰败，神情惊恐的看着那把骨剑，声音都在颤抖。

    “那是什么？不可能的，不可能一把剑会杀了我，我不可能会死在你手里，我怎么会死在你这种蝼蚁手里。”

    “笑啊，你怎么不笑了？”

    陆粥哈哈大笑，头发凌乱随风而动。

    “对啊，我一个人杀不了你，可是，其他人一起呢？”

    她看着那把骨剑，问道：“没有感觉很熟悉吗？”

    这把剑，有着成陵用命抽魔神的半截骨，也有着那个老妪儿子孙子的骨头，有着道士的半截佩剑，有着人界被灭国的传国玉玺，也有着刚刚贯穿原主身体，沾染了原主血肉……

    太多了。

    都是一笔笔血债，一绺一绺的的恶因结下的恶果。

    打造这把剑的神火，是成陵的道火，是陆粥九死一生得来的阴阳二气。

    陆粥知道，她只有一次机会。

    要是单独杀了单韵曦，就没有机会再杀魔神，杀了魔神，就没有机会再杀单韵曦。

    所以她主动走进了魔神他们的计划。

    在单韵曦刚刚占据她身体，神?不稳时，选择了同归于尽的方法。

    单韵曦惊慌失措的感受自己神力流失，气运下降，在陆粥身体中发出一声尖叫。

    “你怎么敢弑神？”

    “我们是神，你会遭天谴的。”

    陆粥：“没有用的，我身体中有一缕原始混沌的阴阳二气，单韵曦，你逃不了，也再也不可能复活，做你那个虚伪的爱众生的神女。”

    看着气急败坏的两人，陆粥笑得痛快无比。

    “原来你们也怕死呢，所谓的神女魔神，你们不过如此。”

    陆粥喷出一口血，身体软软的跪倒在地上，她耳边听着其他人的质问声，怒骂她大逆不道，挑战神规，必遭天谴的。

    有人怒目而视：“为什么要杀了神女，你知道神女做出了多少贡献吗？”

    陆粥：“我只知道，她该死。”

    说话间，陆粥身上的阴阳二气搅乱的天机，渐渐的出现了一幕幕过往画面。

    在尸山血骨上，爱众生的神女和杀人无数的魔神深情拥吻。

    在国破家亡，民不聊生的百姓，造成这一切的亡国公主，温柔的靠着仇人的胸膛，轻歌曼舞，舞姿妙曼。

    周围一片死寂沉沉，忽然像极了人界的乱葬岗。

    有人不可置信：“这，这是我们视为信仰，拥护爱戴的神女？”

    “贱人，去死吧，你别想诋毁韵曦。”

    饶书境只爱单韵曦，可以为了单韵曦粉身碎骨毫无怨言。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想杀了陆粥。

    不止是他，还有许多不敢相信事实的人。

    只不过，都被洛郁拦了下来。

    饶书境气得吐血，怒骂道：“洛郁，你滚开，我要杀了那个诋毁韵曦的贱人，没有韵曦，她就永远只是一个低贱的凡夫俗子。”

    洛郁眼神冷厉，目光扫视，饶书境被这恐怖的剑意伤到了眼睛，鲜血顺着眼睛淌下，衬托得他那张清秀帅气的面孔十分狰狞恐怖。

    他痛苦的捂住了眼睛，嘴里发出一声声喘息的哀嚎。

    “为什么？为了这么一个卑贱的人。”

    洛郁轻描淡写：“你说人分三六九等，可是爱意本就是天性卑劣的产物。”

    “当爱意产生的那一刻，我们都是下等人。”

    “卑劣的是你，是我，下等人的也是我们，而不是她。”

    听见洛郁这么说，饶书境微微一愣，忽然悲凉又嘲讽的笑起来。

    他开口道：“真没想到，洛郁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当年云清宗谁不知道，灵剑宗的惊才绝艳的少年为了离喜欢的女子近一点，收起了剑。

    那时少年的喜欢，众所皆知。

    饶书境没有想到，洛郁现在竟然变成这般模样，让他忍不住发笑。

    洛郁：“那又如何。”

    他曾经喜欢单韵曦，众所皆知，恨不得大声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洛郁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脸色苍白，眼神熠熠生辉的少女时，十分坦诚的承认，道：“嗯，我就是胆小鬼，那又如何？”

    隐忍克制的爱意，如同夏日见阳生长的野草般，比那年站在云清宗假装淡定的少年慌乱的思绪，还要连绵不断，除之不尽。

    他喜欢过单韵曦，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他愿意为年少时的喜欢买单。

    只不过……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起，变得这般畏手畏脚。

    明明这样的懦弱，不是自己的性格。

    就像他说的那样，明明少女的演技假的令人发指，他每次都会相信她。

    饶书境喃喃道:“胆小鬼，呵呵，呵呵呵呵……”

    他问洛郁：“爱是什么？为什么你不能一直爱韵曦。”

    洛郁并不是个喜欢和敌人聊天的人，但是这个人是饶书境，当年和他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大师兄。

    洛郁只是看着少女的方向。

    他给出了答案，只是瞎了眼的饶书境看不到。

    洛郁了结他，轻轻叹息一声。

    饶书境啊，你连自己都不爱。

    洛郁这时才轻轻道:“爱是什么，不应该问我，而问你自己的心，世间之爱，并不是单一的，但是却唯真诚最动人。”

    ——

    看着过往，不少人脸色通红。

    就连天帝，看着陆粥的也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前不久他们还信誓旦旦说神女爱世人，神女为天下苍生做了什么什么。

    可是事实上，如果没有单韵曦和魔神，天下苍生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劫难。

    单韵曦最后放弃挣扎了，密密麻麻裂缝的神格飘了出来。

    她哭泣着：“可是，我只是想和爱的人长相厮守，偏偏我不能，我从一出生就是神女，就背负着责任，我只是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我有什么错？”

    “那是我爱的人啊，我怎么能忍心下手杀了他，换做是你们，你们下得了手吗？”

    陆粥厌恶道：“可是，别人不是你们爱情的陪葬品。”

    “不要给自己套光环了，你根本不爱世人，你只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可怜世人而已，你除了自己和珩渊，你谁都不爱。”

    “但是你又享受这种追捧，偏偏你又觉得，这是世人套给你的枷锁。”

    单韵曦不知道是坚持不下去了，还是被陆粥的话刺激到了，神格彻底崩碎，消散在了世间。

    神女逝世，百花枯萎，万灵同悲。

    世人抬起头，看到了阴阳二气照出的这一幕。

    魔神语气悲怆，试图去抢消散的神格，哀嚎的喊着：“韵曦，韵曦……”

    “小声点，有点吵，我可不会为了你们的爱情流眼泪。”

    “你也要死了，都不知道还哭什么。”

    魔神咬牙：“我们死了，你也活不了。”

    “那就不活了呗，傻逼，你们两个傻逼，就像打不死的小强，恶心了我这么长时间了，记住了，你们不是死在我手里，而是死在我们手里。”

    陆粥笑着笑着，喷出一口血。

    忽然，她愣了一下，看着眼前发光发烫的神格，开口道：“这个是什么？”

    其他仙人先是发愣，后面忽然神情激动起来，热泪盈眶。

    “神格，是神格，几十万年了，又有新的神了吗？”

    他们看着陆粥，开口道：“神女，快接住啊，接住了，你就不用死了。”

    魔神身上的魔气越来越淡，越来越少，神情扭曲的看着陆粥面前的神格。

    他发出了自己在这世间最后一丝不甘心的怒吼：

    “我不甘心，我明明是从混沌之初就存在的神，你弑神了，为什么没有遭天谴？反而得到天道认可，在这个绝神的时代成神？”

    陆粥听完其他人的话后，也感受到神格一丝落下来的力量修复着身体。

    这些力量，远远不够。

    她想活着，唯有成神。

    陆粥在万众瞩目中，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沉默的看着眼前发着柔和白光的神格。

    她伸出了手，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只不过，陆粥将神格捏碎了，将力量融入了人界。

    她脸色惨白，唇瓣干裂，刚刚无意识流的血迅速渲染唇纹疯狂肆意的生长，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气色。

    “人界，不需要神女。”

    “世间，也再无神女。”

    “你们需要的是好好活着，好好的爱自己，而不是等着神女爱众生，等神女的救赎。”

    陆粥衣衫上全是血，背很直，眼神很坚定，看着升起的太阳，张开了手，接住的那一缕阳光穿过指缝落在了人界。

    陆粥说：“还是太阳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喜欢太阳。”

    说完以后，她的身体软绵绵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陆粥看到的是洛郁站在原地，眼尾通红。

    他手里拿着的剑还在滴血，脸上有眼泪，笑得很丑很难看。

    向来看着陆粥时，含着笑意的眸子好似燃尽的烛火般，透着死寂的灰蒙蒙，眼眸黑沉的将这残夏苍凉刺目的血，尽数映了进去。

    看到陆粥朝自己望了一眼，他有着许多的话要说。

    最起码也是想问她疼不疼，想不想吃烤肉，想不想喝甜酒，想不想看看云清宗那只顽皮兔子的孩子。

    而他此时却只是笑着，对陆粥道：“恶毒小师妹，你做到了。”

    一开始，陆粥平等的讨厌洛郁饶书境这些人。

    特别是洛郁，这个傻逼四师兄还杀了自己一次，死亡的记忆当然不会那样美好，陆粥是一个爱记仇的小女孩。

    现在仔细想想，好像自己来这个世界以后，接触得最多的人就是洛郁，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也是洛郁。

    要是陆粥还能站起来，她一定给洛郁行一个礼，然后喊一声洛同志。

    这个在陆粥这里，是人与人之间交流的最高礼仪。

    她觉得，洛郁值得这个礼。

    陆粥最后一秒还胡乱的想着，直至闭上了眼。

    天地一片沉默死寂。

    他们都以为，陆粥会选择成神。

    可是她放弃了，拿神格给了人界，用来弥补人界的薄弱处。

    从此以后，人界再也不是仙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即便用手段到了人界，也会被压了大部分的修为。

    众生跪在地上，小声的哭泣着。

    即便他们以前没有听说过少女的名字，没有接触过少女，没有信仰供奉过她，但是在短短的时间，足够他们真心流泪。

    少女的爱意，让他们震耳欲聋。

    爱众生的不是神女，是他们中间走出的一个凡人女子。

    年幼的孩子问：“神女死了，娘亲，我们是为了神女哭泣下跪吗？”

    “不是的孩子，我们是为了一个凡人哭泣。”

    “我们跪的是上苍吗？”

    “不是的，我们跪的是勇往直前，百折不屈的凡人，是那把骨剑上的每一寸，沾染的每一个凡人的性命，以及用血染红了骨剑的女子。”

    【本世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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