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带着赵继业，二人来到了武川镇乡老的家里，两人在大门口一露面，便被乡老的家人认了出来，热情招呼他二人进屋做客。

    李俊在乡老的招呼下进了屋子，二人分宾主落座，赵继业立于李俊身后。

    待茶水上了桌，又和乡老客气寒暄了一番，李俊索性也不绕弯子了：“小子前来向老人家求助，还要乡民帮我镇北营筹粮。”

    乡老笑着对李俊说道：“李少将军这两天定是太过忙碌了，镇上的百姓，已将自家的粮食和过冬衣物都寄放在了堡寨，镇上百姓家里的存粮，多不过月余的用量。”

    李俊惊讶道：“小子这两天心不在这上面，确实不知。”

    乡老接着说道：“武川的镇民世受朔方军庇护，李少将军仁义之名我等无所不知，是以在我等进堡寨当日，已将家中的粮食都拉进了堡寨，就是为了来日若有战事，我武川百姓便要和镇北营共进退。那些粮食，自然要拿出来跟大军一起吃用的。”

    李俊大骇，他竟是完全不知道这其中的经过。

    乡老笑着对李俊说道：“李少将军可于回寨后向汪统领了解此事，我等镇民的一应粮食物品，都是汪统领给大伙安排的。”

    李俊惭愧，还想着重金从武川百姓家里筹粮，却不曾想，百姓早已将家中的存粮送进了堡寨。

    如果没有对朔方军和镇北营绝对的信任，老百姓怎敢把事关身家性命的粮食，托付于镇北营之手？

    李俊起身向乡老深深作了一揖：小子代镇北营全体将士，感谢百姓的信任。请百姓们放心，有我镇北营在武川一日，必不叫百姓受欺辱！”

    乡老赶忙把李俊扶起：“李少将军仁义，镇北营对百姓的爱护，比过往的朔方军有过之而无不及。镇北营将士爱惜我等草民，我等草民自是拥护镇北营。”

    二人相视而笑。

    李俊又请乡老帮忙，向武川镇上的胡人百姓收购些鸡鸭猪羊等牲畜，已宰杀了的也可以，反正现在天气寒冷，肉食在户外都可冷冻存放。当然，价格上镇北营一定会给公道了，必不让百姓受损失。如果不想要银钱，镇北营也可以用盐巴、茶叶、布匹来交换。

    乡老说可以由镇上的富户凑钱去采买，李俊断然拒绝：“此例一开，无异于向百姓摊派，那镇北营和朔方军，与大肆劫掠的异族军队有何区别？长此以往，会致镇北营和朔方军失去民心，于军于民，都不是好事。”

    乡老感慨：“李少将军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和胸襟，怪不得整个北地草原上，各族部落都在宣扬李少将军的美名！”

    李俊忙道：“乡老和百姓们谬赞了！”

    二人寒暄完，李俊让赵继业给乡老放下一百两纹银。其中五十两是镇北营送给武川镇上百姓过年之用，另外五十两是给乡老留作定钱，总不好让乡老空口白牙地跟胡人百姓去买羊。

    李俊二人走后，乡老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感慨万千道：“朔方军有此小将，武川百姓何其之幸哉！”

    乡老好生感慨完，立马打发家中子弟出门，各自去联系熟识的胡人百姓，尽快为镇北营买羊。

    李俊回到堡寨，找来堡寨内仅剩的两个老兵伙长：“堡寨中可还有懂契丹话的？”

    两个伙长都只是摇头。

    堡寨原本有两个老兵懂些契丹话，一个回到丰州报信，而另一个能听懂契丹话的那个伙长，已经永远长眠在契丹人的大营之中了。

    两个老兵伙长建言：“校尉，那契丹人军中不是也有些会说汉话的，为何不把这些人找出来？”

    李俊说道：“这些会说汉话的契丹人，若看出咱们无人能听懂他们的语言，万一彼此之间有所串联，给咱们来些半真半假的消息，那咱们可要吃大亏的！”

    老兵伙长双双点头：校尉这话没毛病。

    李俊想着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要把契丹语、突厥语、回鹘语都学上一些，毕竟朔方军直面三北，总和这些草原异族打交道，不会说几句异族的语言，总是太被动了。

    论：掌握一门或几门外语的重要性。

    李俊让人叫来汪平，带着两个老兵伙长，一起去堡寨里查看契丹俘虏和民夫奴隶的关押之处。

    汪平现在是守寨的主将，因此并不在出城采买物资之列。

    汪平办事，特别是后勤与保障之类的事务，李俊总是很放心。

    堡寨现在连同契丹俘虏和契丹军队裹挟的民夫奴隶在内，已经住进来九百多人。而李俊大队返回堡寨当天，加上武川镇进堡寨避战的百姓，已然超出一千二百余人。

    但汪平在处理这些事务的时候，总是能分清主次轻重。

    比如说，关押契丹骑兵俘虏的牢舍，要把受伤的、生病的都分出去，剩下的其他人，只要能有空地躺下就行。

    而收容契丹人裹挟来的民夫、徭役和奴隶的房舍，收押契丹本族人的屋子，空间相对较小，看守相对严密，严防这些人和契丹骑兵有任何接触。

    而收容契丹军中异族民夫和徭役的房舍，相对比较整洁。因为这些百姓本是自由身，随契丹军队出征打仗的，多是手上有些技艺的匠人，或是负责做饭的伙夫。这些人从事的是所有军队都需要的工种，本身并不对战争参与方带有立场和倾向，通常都是被迫参与行军的。

    这些民夫和徭役本质上属于老百姓，且其中多有各地的汉民和其他民族的普通百姓。即便是镇北营和朔方军中，每次出征也都需要这些民夫徭役或匠人随军。

    因此，对于这部分人的看管相对比较宽松，吃住待遇也远远好过于战俘。

    而契丹人虏来的奴隶，通常不是奚人就是蒙兀室韦这些边地小族百姓，偶尔也有突厥人、女直人和高丽人，因为打输了一场部落级别的灭族大战，沦为异族手下的奴隶。

    这些奴隶平时的待遇极差，饮食和衣物基本能勉强维持生存，年龄以青壮年男行和年轻女性为主。

    这部分人在契丹人手中是奴隶，平时被拳打脚踢的虐待都属平常，若是无意中惹恼了哪位部将，随时随地就会丢掉性命。

    更有甚者，有些军人因为杀戮过重，无论是心情特别开心或特别郁闷，都会拿杀奴取乐。

    因此，这些平时被肆意打杀的奴隶，一旦有机会拿到兵器，分分钟就会拼死反抗，敲响压迫者的丧钟。

    契丹人越是对这些人不好，镇北营反倒要对这些人好一些。且不说后面有太多的活计需要人手，光是未来可能面对的围城之战，这些契丹人的奴隶，或许会成为镇北营的可用之兵。

    当然，很多人被奴役久了性子也懦弱了，上战场或许是指望不上了，但干些重体力活倒是一把好手，关键还胜在听话。

    李俊叮嘱汪平，对那些民夫徭役的百姓还是要多加提防，免不了其中有人和契丹人暗通款曲亦未可知。

    但是，这些奴隶的吃用和居住条件，倒是可以再加以改善。待把他们将养几天都挨个问问，看看有没有能听懂契丹话、回鹘话和突厥话的，再看看有没有愿意留下来给镇北营充当辅兵的。

    以后，如果这些奴隶不想在军中长留了，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可以活过这个冬天，若是有愿意回到各自部落的，镇北营可以资助他们些银钱食物，助他们返回各自的部落和家乡。

    如果确实不想回家也不想留在军中做辅兵，会耕种的也可以成为朔方军的佃农，反正武川堡寨名下有不少荒废的农田，可以租给他们去屯田，而他们比照着丰州城外的佃农交租就行。

    汪平问李俊：“俊哥儿，为啥要从奴隶中找会说突厥契丹和回鹘话的？”

    李俊答道：“当然是想打探契丹人的军情了！”

    汪平奇怪道：“那你为什么不找萧坤问问？”

    李俊惊讶道：“萧坤懂契丹话？”

    汪平惊讶地反问道：“萧坤就是契丹人后裔，懂契丹话不是正常吗？”

    李俊以首扶额：“我特娘的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啊！”

    汪平：“俊哥儿，放屁就放屁，干嘛还要脱裤子？”

    李俊无语：“滚一边儿去！”

    汪平见李俊陷入沉思，刚要离去，李俊忽然开口问道：“你说，咱们营里莫非还有人懂回鹘话的？”

    汪平两手一摊：“俊哥儿，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忽木轮不就是个回鹘人？”

    李俊恨不能抽自己一耳光，心里突然感觉，自己这校尉当的是不是有点不太称职了？

    李俊正想再问一句：“别告诉我咱营里也有懂突厥话的？”

    汪平没等他开口，直接把他话给堵在嘴里：“俊哥儿，你这就太过分了，你忘了阿史那和薛海涯了吗？还有，金山不是也会说一些突厥话吗？”

    李俊转身就走：“告辞！”

    汪平哼一声：“不送！”

    李俊盼星星盼月亮，撒出去的众队正和副将，当晚就只回来了几个，赶着些稀稀拉拉的羊群，勉强算是完成了任务。

    李俊今天最想见到的薛海涯、忽木轮和萧坤三人，当晚都没有回到堡寨。李俊估摸着应该走得远了些，当晚必是借住在了牧户或农户家里，要改日才能回来了。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忽木轮和萧坤总算回来了。

    出乎李俊的意料，这两人竟然联手赶着一大群羊回来，粗略一数，怕是不少于五六十只！

    李俊热情地把二人迎接回堡寨，态度之亲切，身段之卑微，直把忽木轮和萧坤给弄得一脸懵逼。

    汪平一脸鄙夷地从李俊手上接过羊群入库：呸，看你那上赶的舔狗模样！

    李俊老脸一红：哼，只要我自己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虽然李俊和众人约定了以三日为限，但大伙基本都在第二天就回了堡寨。

    此行所获最多的竟是雷子和陈成二人组。这两人说来也是走运，竟在武川西北方向，遇到了一个中等规模的部落。这个部落在前几天下雪的时候，老天爷赏饭，让他们围猎了一大群的黄羊和野驴。部落民众从雷子和陈成口中得知，他二人是丰州少戎军李少将军的部下，部落族人纷纷上来与二人亲热。经过一番闲谈，部落中有人认出了雷子，这个部落，竟是之前给李俊送牧羊犬的那个部落！

    部落族人把二人留下，好酒好菜的招待。部落族长说，自从遇上了李少将军，部落就转了运，不但收获了上百只小羊崽子，更是接连有大的猎获。

    如今，部落不但有足够的食物过冬，更能匀出好些羊群给李俊，算是对李少将军的报答。

    二人一番推辞，从马背上卸下行囊，把随身带着的所有茶叶和盐巴，一股脑都给部落留下了。

    该着这部落走运，李俊和雷子两次给他们交易的茶叶和盐巴，足够这个部落两年之用了。

    李俊听后也是好一番感慨：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古人诚不欺我。

    既然萧坤回寨了，提审契丹骑兵之事便提上了日程。

    李俊换着花样挑选出不同的契丹兵问话，结果很不理想。

    这队契丹骑兵前锋部队，正将千夫长在李俊探营当天，带队接应本部大队去了。而留下来的两个副将，一个被张振海砍了，一个死于刀牌队阵前。倒是还有几个百夫长，不是战死阵前，就是带着残兵逃走了。

    李俊问这些契丹人可曾见过马志超三人，接连问了几十人下来，都说并没有在营中见过此三人，或许是被千夫长大人在野外给干掉了不成？

    接连几天拷问下来，无论是契丹骑兵，还是民夫和奴隶，都说没见过这三人。

    李俊闷闷不乐。

    抬头望着阴沉的夜空，李俊很想扶住寨墙冲着夜色大声一问：你们三个兔崽子，全军找了你们这么多天，骑兵向东都探出去近百里了，愣是死不见尸活不见人，你们三个大活人，到底死哪儿去了？”

    腊月初六的清晨，李俊推开房门来到寨中，满地都是厚厚的积雪。登上堡寨的城墙，满眼望去，整个北地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

    这一场雪下来，南下阴山的道路就会彻底被封了，丰州城里的百姓，总算能过个放心年了。

    李俊伸手接住几片雪花，遥望丰州城方向：大小姐，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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