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秦洪一碗接一碗酒下肚，左拥右抱很是唐人大将的放浪形骸，都以为秦洪早已喝了个烂醉，却不料秦洪此刻，其实清醒得很。

    秦洪瞅准一个李俊不在场的时机，要会一会这个传说中的契丹公主、遥辇部的仙女遥辇凤珍，也就是李俊私自结了亲的媳妇儿。

    遥辇凤珍也是个大方的。

    看到父亲向她招手，凤珍起身来到李怀坚面前，得知是秦洪秦将军要见她。凤珍径直来到秦洪近前，向秦洪深施一个契丹大礼：“遥辇凤珍见过秦将军。”

    秦洪好一番打量，这女子的身段、相貌、气质都很不凡，给秦洪的第一印象很是深刻。

    秦洪原本想诈一诈遥辇凤珍，说李俊已和安大帅爱女安雅有婚约在身。他想看看这个遥辇人口中契丹最聪慧的公主，对此究竟会作何应对。

    但秦洪转头一想，隐约记起安帅曾和身边人提到过，西平郡王哥舒翰和东平郡王安禄山，两人都曾向安帅提过亲，且两家都曾允诺，安雅如若进了门，必是以正妃大妇的身份，嫁给东西两大郡王的嫡子。

    秦洪和朔方军当然更是喜欢俊哥儿这样的，本就是根正苗红的朔方军后辈，再若和安雅成了亲，更是妥妥死心塌地的一家人。

    可是毕竟俊哥儿的身份和官阶在这里放着，别说比起声震范阳三郡的安庆绪安大公子，就是和哥舒翰的二儿子哥舒晃相比，身份地位的差距也可谓云泥之别。

    更何况，李俊和遥辇凤珍的婚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已是成为朔方和契丹两大势力联手的桥梁。在安帅没有彻底拿定主意之前，秦洪不敢造次，擅自提及李俊和安雅可能的婚事。

    秦洪越想心越乱，他瞅着李俊已返回了坐席，便向遥辇凤珍遥祝了一碗酒，二人相互见礼分别。

    李俊看在眼里，脸面上却不露声色。他知道朔方军对遥辇人不会轻易接纳，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靠自己慢慢去经营和维护，总要让朔方军、武川百姓和遥辇人，取得三方共赢的局面才好。

    一席酒宴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李俊和李怀坚众人将秦洪送入毡房休息，遥辇部自会安排人侍奉秦将军安歇。

    李俊忙前忙后的好一番张罗，待回到自己下榻的毡房门前，见凤珍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

    多日不见，二人自是少不了一番卿卿我我，很是一番互诉衷肠。

    凤珍倚着李俊的肩膀，小声问道：“俊郎可知秦将军今晚何意？”

    李俊有心跟凤珍玩笑，便跟凤珍讲道：“想必是替我把把关，看我是不是娶了一个丑八婆。”

    凤珍反身和李俊笑闹道：“俊郎纵是嫌弃珍儿长的丑，如今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李俊一摊手：“没办法，谁让你已经砸在咱手里了呢？再说丑就丑吧，反正老人都说丑是家中宝，就拿你当宝贝一样供着吧！”

    两人又是好一阵打闹，安静下来之后，凤珍看着李俊的双眼说道：“可是我看秦将军总像是有话藏着没说，但却不知道他究竟想些什么。”

    李俊拍一拍凤珍，安慰道：“虽你我尚未完婚，但毕竟你是契丹的公主，我是朔方的将领。你我都背负着多少将士和百姓的身家性命，这婚事未曾来得及向上峰秉明，秦将军也不能不慎重。”

    凤珍用手抚着李俊的脸，不无忧虑地问道：“俊郎，你说安大帅和朔方军，会反对我们的婚事吗？”

    李俊安抚凤珍道：“与你的婚事，我自己本就可以做主。纵是朔方的大帅与高层，又怎能随意干涉我的私事？我所等待的，无非就是一纸公文，好将你明媒正娶，好让遥辇百姓安心罢了。”

    凤珍自是听得懂李俊的意思，心里很是受用。二人又窃窃私语了好半天，然后才相拥着睡下。

    次日天明，秦洪李俊一行待用过了早饭，便集体动身返回堡寨。

    李俊昨晚送秦洪回毡房休息的时候，看见李怀坚给秦洪的毡房里，放进去一小箱子的金银器物。

    可李俊骑在马上仔细打量了秦洪好半天，竟愣是看不出那么多的东西，最后都藏哪儿去了。

    李俊心说，真是活到老学到老，跟秦将军出来走这一遭，真是学到了太多的东西，实在是大开眼界，不虚此行啊……

    等秦洪李俊一行刚返回堡寨，秦洪就立马告诉李俊，他们要返程了。

    李俊和镇北营弟兄们，本欲挽留秦将军和中受降城的五百老兵们，在武川堡寨一起过一次元宵节。奈何秦洪心急如焚，一是放心不下中受降城的军务，二是对李俊和遥辇凤珍的婚事耿耿于怀。只待正月十三的天刚一亮，率老兵们吃过了新鲜滚烫的羊肉饺子，大队人马就匆匆返程了。

    正所谓上马的饺子下马的面，这是丰州民间安排亲人出行的习俗。

    秦洪在出发前的晚上，把李俊叫到自己的屋里。

    秦洪让李俊屏退无关的旁人，只各自留一两名心腹随从，从角落里给拎出来几个布袋子，把袋中物一股脑都倒在了炕几上。

    一阵叮呤桄榔的声响过后，炕几上赫然堆着一大堆的银锭子，最上面还有好几枚大金锭子。

    李俊诧异地问道：“将军这是做甚？”

    秦洪让李俊安静听他说：“我自中受降城出发，冬日里不便携带辎重，但知道你后面要有许多事情要做，凡事都要用银钱开路。我从府衙支了两千两银子出来，昨晚遥辇人又送了一些金银之物。我把这些都给你留下，助你放心经营武川。”

    李俊坚辞不受。

    秦洪面色一沉：“现在朔方全境，只有武川最是需要用钱。你跟我这番推来推去，岂不是把军国大事视作私家的儿戏？难不成你觉得，这银钱是我秦某个人，送与你李俊个人之用吗？”

    李俊闻言，心中豁然开朗，俯身作了一个大揖：“小子受教了，来日必将用心经营武川，必不叫将军和都护府失望！”

    秦洪点头称善，孺子可教也。

    秦洪思量了片刻，问李俊道：“俊哥儿，军中盛传你和安雅小姐两情相悦。某今天问你，你好生想好了再回话。你对大小姐，究竟是何心意？”

    李俊闻言，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小子自打十三岁见过大小姐起，便见之不能忘。之后有幸护卫大小姐身前，更可谓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奈何小子如今身负武川安危，已与遥辇公主结为连理，以后便要信守婚约，不堕朔方男儿的颜面，此后自是无颜再面对大小姐。小子此番正欲请将军给我家刺史带个话，待开春阴山之路一通，还要请刺史替我向遥辇部正式提亲。”

    秦洪盯着李俊，见李俊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情真意切，眼睛已是泛了红。

    秦洪很是一番咬牙切齿，但也只能应了下来。再让李俊切莫胡思乱想，只好生经营武川为念。

    秦洪随后又是对李俊一番教授，把自己多年来与胡人打交道的心得，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李俊，让李俊获益匪浅。

    待打发走李俊，秦洪向身侧之人问道：“可都记下来了？”

    秦洪身边的心腹回道：“校尉的一应言语，小的都已熟记于心了。”

    秦洪让这人把李俊所言之事，当即抄录出来。他要原封不动地把这些对话，禀告给安帅和副帅知道。

    然后，秦洪亲自手书一封书信，把自己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心中的所感所想，全部写了下来。然后将这两封信一起收好，待明日出发后，会派两名信使快马加鞭先行赶赴丰州。

    这雪地里赶路，只要来时把路径踩出来，确认路径无误、路况安全，但凡不再下雪把来时的印迹覆盖了，便可以顺着原路返回。

    两名送信的老兵先行脱离大队出发，一人骑着一匹快马，再一人多带一匹马，尽量赶在正月里能去到丰州城。

    秦洪记得，安帅曾和众人说过，今年要陪安雅在丰州城过元宵节。所以，秦洪想赶在安帅在丰州的时候，把信送到安帅手上。

    。。。。。。

    天宝十四年，正月十五，丰州城。

    夜幕降临，丰州城里很是一番锣鼓喧天。一年一度的元宵赏灯活动，一改往年只在白塔寺沿街举办的旧例。今年从白塔寺前门的主街口，一直延绵到了新落成的凤临阁酒楼门前。

    今晚的凤临阁张灯结彩，张氏掌柜和薛家掌柜各自调派了充足的人手，只待不时有人猜出灯谜，便带到凤临阁酒楼门前，领取奖励的铜钱。

    往年也有猜中灯谜有奖的，可也只针对几个难度最高的谜面。

    今年就不一样了，凡是猜中的，一律有奖！

    少则一两文，多则十文八文。

    元宵节赏灯猜灯谜，本就是城中百姓的传统节日活动。而今年凤临阁挂出来数百个灯谜，且大部分都通俗易懂，猜中了都有奖励。吸引的全城百姓纷纷走出家门，加入了猜灯谜的大军。

    凤临阁豪爽，在诸多灯谜中设置了一二三等奖共计六个大奖。其中三等奖三名，各奖铜钱五百文；二等奖两名，各奖白银二两；一等奖一名，奖励白银五两！

    这六个难度最高的灯谜写在大幅的对联上面，高挂于凤临阁门前，吸引了全城的文人雅士和大家闺秀纷纷前来。

    对于大伙来说，猜中灯谜获得的奖钱并不多，但胜在有面子。

    因为今年猜中此六个灯谜的，会被邀请进入凤临阁，登上酒楼的二楼，在全城百姓的见证下，由丰州刺史颜季明颜大人，亲自颁奖！

    大唐素有居高位者与民同乐的传统。

    在京师长安，百姓多可于当日一睹天颜，与大唐皇帝共度佳节。

    而在各地的州城，通常则有一地主官与百姓同乐。

    当然，如果是遇到战乱和灾荒之年，自然另当别论了。

    凤临阁门前一派喜气洋洋，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或才子或佳人，猜中灯谜，上二楼由刺史大人给颁奖。

    凤临阁三楼，则是另一番天地。

    凤临阁一楼为大堂，以散桌为主，或十人的大桌，或六至七人的中桌，或四人的小桌，里里外外足有近二十桌的席位。

    在一楼大堂最里面，新建有一座戏台，不时表演一些曲艺和舞蹈，在小小的边地丰州城里，可谓首屈一指，独树一帜。

    凤临阁二楼，以全隔断的包厢和半隔断的雅间为主，在凭栏处还设置有十来个精致的散桌，可以供二楼的客人非常舒服地欣赏一楼的演出，很有居高临下高人一等之感。

    从二楼有登上三楼的楼梯，但此处设有专门的伙计把守此处，因为想在凤临阁的三楼用餐，需要提前预约才行。

    凤临阁三楼的装潢极尽高雅肃静之感，内设有五个可以相互连通的大型包间，每个包间内可以容纳十人就餐，楼层内更设有专门的洗漱方便之处，这是李俊特意交待给两个掌柜的，取名为“卫生间”。

    卫生间有个奇特之处，分设为男宾和女宾两间。

    每一间又设有里外间，可于外间洗手，可于里间方便。

    卫生间内焚有特制的熏香，里间方便之处还可开窗通风，有后门直通楼外，待客人方便后，会有人立刻将恭桶送到后院处理。

    洗手间里的洗手盆，不是置于传统的架子上，而是仿制于闺房中的梳妆台，将洗手盆置于台面之上，引流动的温水来洗手。洗手盆旁边还准备了澡豆、毛巾、手帕和梳子等物，便于宾客方便后洗手洁面。

    卫生间由专门的年轻丫鬟负责打扫清理，不但时刻保持清洁和卫生，还能往外散发出淡淡的熏香之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卫生间”一经投入使用，立刻受到追捧，仿佛为丰州城里的豪门商贾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酒楼掌柜看来宾上三楼用餐，很多时候都在怀疑，这些人花高价上三楼吃一顿饭，究竟是为了享受三楼包厢的环境，还是单纯为观摩一下这个“卫生间”。

    正月十五元宵节当晚，酒楼推掉了有关三楼的一切预订，只因为今晚这里将要接待的，是朔方第一封疆大吏、朔方都护府节度使、朔方军领军大帅、我朝正二品特进大夫、右羽林大将军——安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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