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了然，安慰地笑笑。

    长欢只觉得那笑，比哭还难看。

    虚弱的一句“别动”，似乎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每中一箭，她就抽搐一下。

    闷哼一声，长欢的心就跟着揪紧一分。

    箭矢如雨，从四面八方而来，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在声声箭鸣中，莲子的肉体不断被撕裂。

    长欢只能眼睁睁看着。

    莲子不断抽搐着。

    每次抽搐都伴随着鲜血涌出，渐渐血流成河。

    被压在底下的时候，长欢在想什么呢？

    脑海里闪过的是，二人起初的针锋相对，现在的相互依靠；

    莲子总能看透长欢的小聪明，长欢总能拿捏住莲子的小心思。

    虽然一开始，莲子是公子的眼；

    可现在，她已经变成长欢的一部分。

    她早已成了家人。

    不可割舍，难以忘却。

    船只渐行渐远，可莲子再无力爬起。

    长欢连滚带爬地起身，想将她搂在怀里。

    看着那满身的箭无从下手，急得泪如雨下。

    箭矢全部从背后插入，每一支都深深没入身体。

    她就像一只刺猬一样。

    在危急时刻，弓起身子，将坚硬对外，柔软对内。

    长欢不敢去搬弄她，生怕弄疼了她。

    泪水顷刻决堤。

    她六神无主地呢喃着：“对，杜神医，一定能救你。”

    披散着头发，疯了一般地四处找着船桨。

    “莲子，我带你进城。”

    “城里有杜神医！”

    明明脑海里乱成一团，却还是要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一定有办法的！

    莲子伸手去够她，她安慰道：“你别说话......”

    “你坚持住......”

    “坚持到医馆......”

    “莲子，你不能有事。”

    “你答应要一直盯着我的......”

    “没有你，我自己撑不下去。”

    长欢此时宁愿自己是讨不到糖的小孩子，哭哭闹闹，大人就会妥协。

    莲子不忍。

    拽着长欢的衣袖，眼含热泪。

    长欢知她有话想说，忙俯下身去，泪水啪嗒滴落在莲子的脸侧。

    凉凉的，像是夏末的雨。

    “你，一定要接蓁蓁回来。”

    她执着地望向长欢，一定要听到长欢的回答。

    听不到，就不肯罢休。

    长欢用力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心里想着：你要和我一起，去接蓁蓁。

    莲子还想再说什么，一张嘴鲜血就从嘴角溢出。

    长欢急忙用手去擦，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很快新的血就和地上的血泊融为一体。

    长欢不顾一切地将她揽到怀里，可惜毫无用处。

    莲子就这样窝在长欢的怀中，渐渐消逝。

    她身体好像越来越轻，她手指微微颤动，好像要抓住些什么，可是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

    长欢看着她苍白、了无生气的脸，那一刻，她再也绷不住情绪。

    从小声啜泣变为嚎啕大哭。

    她坐在船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脸上满是泪痕。

    哭声撕破了周围的寂静，在空旷的江面回荡......

    长欢背着尸体来到城门前，竟没有意料之中的阻拦。

    准确地说，周围连一个守军都没有。

    四处火烧一般，城门上满是刀痕，周围躺满了死状惨烈的人。

    狼狈不堪的长欢，和他们一比，竟也是小巫见大巫。

    长欢拽住一个逃跑的乞丐：“京都发生何事了？”

    那乞丐奇怪地打量长欢两眼，仿佛在看一个怪人。

    “圣上暴毙，各路人马杀进了皇宫。”

    “你还不快跑......”

    他的眼神扫过长欢肩头，被那张苍白的脸吓了一跳。

    像是见了鬼一样，疯叫着跑掉了。

    长欢之前确实犹豫，要不要回京都城内。

    带着莲子会引人注目，可她又不能丢下莲子。

    思来想去，她无处可去，只能进城避险。

    如今，好像也不用担心怎么给莲子乔装打扮。

    毕竟，别人自顾不暇，哪还有空注意到她。

    圣上暴毙？

    谁下的手呢？

    长欢还在消化着消息。

    十方带人已经找到了她。

    她披散着头发，浑身血污，狼狈不堪。

    只一双眼睛，如同狼瞳，在黑夜里散发着幽光。

    长欢戒备地看着所有人，如同惊弓之鸟。

    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几乎要将她的心理防线击溃。

    可她不能退，她要托举着莲子向前。

    十方视线落到长欢背着的人。

    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万箭穿心，浑身是洞的尸体，是莲子。

    是那个活蹦乱跳，妙语连珠的莲子.....

    是那个吵吵闹闹，针锋相对的莲子......

    当初有多聒噪，

    如今就有多冰冷、死寂......

    他沉默着靠近，长欢防备万分。

    一句“我来吧”，让长欢终于卸下心防。

    力道收回，踉跄地几乎站不稳。

    十方眼疾手快地将莲子背起。

    长欢无言地跟上。

    “咚咚”长欢拍响素问馆的门。

    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却迟迟无人应门。

    长欢轻声道：“杜神医，我是长欢.....”

    话音刚落，杜神医就开门迎他们进去。

    烛光亮起，一身血污的长欢，让杜神医倒吸一口凉气。

    长欢紧咬着下唇，道明来意：

    “请神医看看莲子，还有救吗？”

    杜神医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凡有一点希望呢？

    杜神医一看便了然，见长欢悲怆，仍旧切了切脉。

    半晌，他收手，连连摇头。

    凉透了，没救了.

    长欢不死心：“神医，湘西不是有法，做那不死之人？”

    此言一出，吓了杜神医一跳。

    知她伤心，杜神医委婉道：

    “丫头，我这是医馆，不是神仙庙。”

    长欢背着沉重的莲子，翻山越岭，步履维艰。

    冰冷刺骨的水，针扎一般的疼，饥肠辘辘的饿，都没能让她停下脚步。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杜神医，莲子就有救了.......

    可是现在，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她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眼泪从眼眶溢出。

    她匍匐下去，紧紧抱着莲子的尸体。

    仿佛只要她不放手，她就不会真正地离开。

    哭声入耳，十方的心被攥紧，久久难以平息....

    莲子的入土之地，是长欢精挑细选的。

    依山傍水，风水宝地，周围也不冷清。

    长欢猜，莲子会喜欢的。

    莲子没有亲人，少有几个朋友，也无须吊唁。

    出殡简单又快速。

    棺材一钉，人去形销。

    韩烈带给了长欢一个铭牌。

    长欢摩挲着“莲子”的名字。

    这才发现铭牌的背面，还有两列小字。

    莲子之心，如爱子之心，虽苦却清。

    读懂的那刻，长欢跪倒在墓前。

    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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