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源叫了一壶龙井,碟中摆了精致的糕点,吆喝着让她吃。
夏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笼在他面上,若忽略袖角的泥土,端得是人模狗样。
曲存瑶婉拒:“我不饿。”
她下意识将他和梦境的谢源对比,倏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怎么看,都不靠谱。
到灵州城后,曲存瑶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不是他,是迟莲。
她和沈迹有血缘关系,但现在迟莲身份不同,未必贸然行事,曲存瑶这才退而求其次。
曲存瑶在观察,殊不知对面的人也在看她。
谢源是当今修真界第一灵修,也是唯一的灵修,尽管轻松看穿了她眼底的不屑,他耸了耸肩,“这么久不见,你倒变了许多。”
说到底是求人办事,曲存瑶不可能摆个冷脸就冲,玉手一挽,一张地契落在谢源跟前。
“我知道你的规矩,给钱办事。”
谢源不语,扬了扬下巴。
“这里是十条灵脉,”她财大气粗地挥手,“麻烦你帮我找一个人。”
“你确定?”谢源先是惊,后两眼放光,
普通修士穷其一生都难得一条灵脉,这人倒好,一上来就用灵脉砸他。
曲存瑶抱着手臂,金钱为她镀上一层耀眼的辉光,整个人瞧起来气度高华,“如若事成,我麾下的阵修收费通通减半,只对你。”
谢源激动得跳起来拍桌,头顶的草跟着震了一震,他自然清楚她的来头不容小觑。
世人道:天下阵修千千万万,唯独沧州占大半,而那大半阵修几乎都与曲家这位渊源颇深。
“成交!”
谢源没有道理不应,自己被戏称丐帮帮主不是没有理由的。
“来来来,”谢源招呼着大主顾坐下,“凡间有个游戏叫做大老二,你玩过吗?”
曲存瑶摇头,别说玩,她听都没听过。
“很简单,从一到七,二最大。”少年手指灵巧纤细,宛若矫健的游蛇,他像变戏法地掏出一打金色卡牌。
谢源抬了抬手腕,那叠卡牌很快混淆,雪白的卡面在曲存瑶视线内窜来窜去。
洗牌完毕。
他用一种蛊惑的语气将卡牌递给曲存瑶,“只要玩一把,所有的困惑都会迎刃而解。”
曲存瑶停住,有点狐疑地瞅他,“你平时也是这么忽悠人的吗?”
“当然不是。”谢源懒洋洋地靠着手肘,“千人千面,看碟下菜。”
老古板按传统方式来,年轻一点的,就按他的路子解决。
没办法,曲存瑶不信也得信。
“摸牌吧,拿七张。”
这是曲存瑶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谢源的卡牌,新奇之余又有些忧虑,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玩好。
“不会很难。”谢源看她一动不动,比了个手势,“三局定胜负。”
曲存瑶缓缓地点头,随机抽取了七张背着面的卡牌,紧接着,谢源也抽了牌。
谢源的卡和传统的叶子牌不一样,以五行排序,金木水火土,金二是首。
以地盘来说,谢源俨然是上家,他打出一张没甚压迫感的牌,“五水。”
曲存瑶抽到的卡平平无奇,她思忖了一下,“六木。”
“平局两者皆不弃牌,若是赢家,即可盲弃一牌,无论输赢,一轮只能出三次牌,三轮结束后,牌数最少者胜。”
谢源的解释还算明朗,曲存瑶很快听懂规则,却又拧眉,“按你这么说,二似乎无甚作用。”
谢源笑了笑,继续出牌,“二金。”
曲存瑶:“…”
二金就是最大的牌了,她当然无牌可出。
谢源盲弃一张,手里还剩四张,依旧是他先出,“三火。”
“五木。”曲存瑶很郁闷,她的手气太烂了,别说二了,现在她手里最好的牌只有一个四,图标还是水。
“第一轮我赢了。”
谢源言笑晏晏,再弃一张,盲弃的手牌被他单独放在另一侧,手里只剩三张。
曲存瑶则盯着她的四张烂牌发呆。
第二轮开始,两人各补七张,下家对换。
这次轮到曲存瑶扬眉吐气了,她牌多,“木一。”
谢源笑眯眯地,“水二。”
二就是规则里的王道,不管前头缀的是什么属性,木一始终越不过水二。
连输三回合,曲存瑶恼了,她猛地拍桌“…你是不是耍我?”
她给的实在太多,脾气不算好的谢源迅速滑跪,“冤枉啊大人,一切都是天意!”
“啧。”曲存瑶恶狠狠地甩牌,“金一。”
果然,对方拿不出二了。
曲存瑶弃牌一张,她清楚自己的手牌数量多,在前期也许是优势,到第三轮就成累赘。
最后一回合,曲存瑶再弃一张。
轮到第三轮,命运仿佛眷顾了曲存瑶,她连拿了三个一,干脆出了三连炸,炸飞谢源一手好牌。
游戏结束。
谢源摊手,将面前的卡牌尽数推翻,气定神闲,“恭喜你,你赢了。”
曲存瑶放下牌,迫不及待地问:“结果呢?”
谢源把曲存瑶的弃牌混合打乱,从中抽出一张,“火七。”
他直言不讳,“烂牌一张。”
眼看曲存瑶的脸色有变绿的趋势,谢源又道,“此字体构跋扈,却是七行垫底,和火实在很不相配。”
曲存瑶握剑,“讲人话。”
本来还想装一装的谢源老实了,“山穷疑水尽,柳暗花又明。”
“你要找的人身份特殊,她的魂魄永远不会栖于此地。”他忽地皱了皱眉,“往北走有一座神山,那儿的积雪终年不化,在山顶找到神使。”
谢源轻哂,“传闻神使手眼通天,我等凡人望尘莫及。”
积雪…凛冬雪域。
曲存瑶倏然绷紧了身躯,剑穗叮咚作响,“你果然记得么?”
“记得什么?”谢源面色古怪,“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
他的确什么也不清楚。
曲存瑶再三打量谢源,终于在对方无辜的注视败了阵,她哑口无言,脑中那根绷紧的神经逐渐断开。
但是,曲存瑶攥紧了拳头,这样还不如让谢源了解全部事实。
许是收了钱的缘故,谢源似乎对她格外宽容,哪怕这单结束得差不多,他也没急着赶她出门。
曲存瑶叹了口气,打算离开。
“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少年慢条斯理地收拢了弃牌,狼毫轻轻一扫,那层迷雾便消散了。
暗牌翻转,他举起那张牌,正面露一个金光灿灿的“二”。
谢源的确缺钱,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和他打牌。
踏出门槛的前一刻,曲存瑶忽觉灵光一现,她转过头,用自己都质疑的语气颤抖地问:“那位神使姓黎,对吗?”
刺啦——
谢源的手牌散了一地。
“我也不清楚。”
在曲存瑶满眼失望的凝视中,他改变了主意。
“但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
微风和煦,卷起漫山遍野的草木,辽阔的原野一望无际。
曲存瑶呆愣地杵在原地。
无它,积雪早已被夏光灼尽,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并不是雪,而是一片柔软的蒲公英海,纯白似雪。
“不是说雪不会化吗?!”
“你竟敢骗我,还我血汗钱!”她恼怒地咬牙切齿,剑已出鞘。
钱肯定不可能还,谢源心虚地揉了揉鼻子,嘟囔道:“我自出生就没离开过宗门,哪知外面的世界变了。”
曲存瑶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可怕,谢源头皮发麻,麻溜地掏出手牌,“没了雪,路应该差不多。”
卡牌飞出他掌心,重新排列成行,在漫天飞舞的蒲公英中破开一条全新的道路。
这座神山禁止任何灵力波动,两人不得不矮着身子匍匐前行,速度很慢。
谢源两眼空空。
他无法猜测曲存瑶找人的身份,否则就会受到反噬。
因此谢源忸怩了半晌,忽然问:“你要找的人对你很重要吗?”
若叫谢源知晓原委,定会讥讽自己。
曲存瑶短暂地沉默了,“算是吧。”
她甚至没见过沈迹,但对另一个曲存瑶来说,沈迹是她的家人。
不等谢源讲话,她已然不耐烦,“你别磨磨唧唧行吗,我们至少得在天黑前爬到山顶。”
莫名其妙被嫌弃的谢源:“……”
但曲存瑶说得在理,一旦夜深,各路牛马鬼神都会露头,他加快了脚步。
两人一路风餐露宿,行色匆匆,谢源预测他们会遇到很多来自山神的考验,然,直至登至山顶,依旧无事发生。
“顺利得有点过头。”
谢源尴尬挠头,此行超出了他的判断。
曲存瑶没有搭理他,顺着开辟的道路走过去——这显然是人为活动的痕迹。
没了风雪的遮挡,前方视野开阔,只有一棵苍天大树,足以遮蔽整片山头。
它的色彩很特别,在万物生长的夏天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色。
尽管如此,曲存瑶的心神依旧被其牢牢吸引,无可自抑地,她痴痴上前——
“站住。”
那道沧桑沙哑的声音拽住了曲存瑶。
她猛地回头,看见谢源口中的护山神使。
与印象中丰神俊逸的少年完全不同,他垂垂老矣,唯独那双湛蓝的眼睛,一如既往。
曲存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和黎极星是同龄人啊!
不过十年,凡人也不会从尚未及笄的少年变成垂暮之人吧?!
这一刻,谢源比她勇敢得多,“你便是黎极星?”
那老者道:“我不是他。”
“还好。”曲存瑶松了一口气,但只松了一半,因为下一秒,那未老先衰的少年说他叫黎羡。
这名字…曲存瑶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卡壳,险些没反应过来,黎羡就是雪狼。
她实在有太多的疑惑想说,因此连礼节也不顾了,“你哥呢?”
雪狼很平静,“十年前就死了。”
“怎么可能?”
谢源的反应比曲存瑶还夸张。
青年将圆眼瞪得更圆,他急切地洗了一遍牌,重新再算,“我的牌不可能出错!”
雪狼说话时,曲存瑶感到一阵没由头的冷,这冷意刺得她通体冰凉。
明明已经到这里了。
她还是没办法接受希望突然破灭的事实。
曲存瑶低头,指尖探进口袋里的薄信,那是沈迹给她的信。
一瞬间,她慌乱的心跳平静了不少,已经走到这里了,再怎么样都不能停。
曲存瑶再度看向雪狼,“那树是…”
在这空无一物的死山中熬时光,雪狼的面容早已和他的心一同枯槁,尽管如此,他仍然尽职尽责地回答了她的问题,“那是神山的结晶——”
谢源的眼睛亮了,“我知道了!”
他兴奋地跳了起来,“是盘古巨树,对不对?!”
谢源以为自己猜中了雪山的秘密,岂料两人都一言难尽地看他。
“盘古巨树不过是心怀不轨的修士为了抢夺秘宝杜撰的谎言,充斥人类欲望的劣质替代品。”
说起盘古巨树,雪狼一成不变的调子有了波折,他抬眼,目光有一瞬的明亮。
谢源大为失望,又打起精神,“那这是…”
雪狼不急不徐地提桶,将收集的晨露倒进发黑的树根,“听说过万物生长的起源吗,这就是世界树。”
“雪域的族人世世代代守着世界树,树在界在,所见之处皆是盛世。”
谢源心说难怪,眼前人骨龄不过二十出头就如此苍老。
不过,世界树对谢源而言是个新名词,他尝试和曲存瑶面面相觑,但是失败了。
另一个世界的曲存瑶早把记忆交给了她,她沉默地屈膝,捡起一片落叶,“世界树怎会凋零至此?”
看淡生死的雪狼已经见怪不怪了,“失去力量的本源,自是要枯萎的。”
曲存瑶不由蹙眉,她有点恼他的性子,简直是个戳一下动一下的木头人,干脆一次性问了,“告诉我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它恢复,你又为何愿与我多说?”
她很着急。
因为曲存瑶意识到这棵树与沈迹的联系很深,她想起了那个被灵州管制的小沈迹,即便被献祭也能以各种方式轮回重生。
既然都是沈迹,为什么这个沈迹不行?
随即她又想起,黎极星分走了沈迹的一部分力量,是言灵吗?
“不,死而复生怎么可能只用到言灵之术。”曲存瑶亲口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雪狼已经沉默得够久了,他说:“一个族人能换来世界树十年的生机,今年是第二个十年。”
曲存瑶如遭雷劈。
事实上,理清事件的所有经过,往往只差那一个瞬间。
她知道了。
沈迹参赛时无意救下幼时的黎极星,少年的黎极星因此拜入摇光,后沈迹以自身为代价换来众人新生,黎极星势必不愿冷眼旁观。
拥有沈迹一半力量的他便以一换一,再换回沈迹。
不知过了多久,雪狼离开此地。
沉默宛如死人的谢源忽然开口,打断曲存瑶的思绪,“但那样就陷进循环了。”
曲存瑶抬眉,面露不悦,却又生生顿住了,“你想起来了?还是…”
他幽幽道:“雪狼的话点醒了我。”
“如果是另一个世界的谢源,应该也不愿意见沈迹死去。”
谢源很喜欢和小孩子玩。
他又说:“他天生聪颖,在占卜方面的造化可谓深不可测。”
“黎极星是否有一阵的性格突变?”
曲存瑶迟疑着,点了点头。
以前的黎极星至少会和每个人说话,还会做好吃的蛋炒饭,但…她记忆里,自他成了灵修,整个人都变了。
原来不是言灵限制。
“那说明在更早以前,黎极星就知道了他们的结局。”
曲存瑶点头称是,尤其是无字天书的传承后,黎极星再没和他们交心。
“他大概想以一己之力担全责,但每一次的失败都会带来新的循环,如此反复,黎极星的心性自然大变。”
这便是因果循环。
她干脆在世界树下席地而坐,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郁结。
因因果果,如此反复,一世接一世的叠加,羁绊越来越深,命运的丝线绞得愈来愈紧,直至分不清头和尾。
到底是沈迹救了黎极星,还是黎极星救了沈迹,曲存瑶有点分不清了。
曲存瑶深吸了一口气,却吸到满嘴的蒲公英毛,她打了个喷嚏,“也就是说,这次沈迹和黎极星都失败了。”
“嗯?也不算失败吧。”
谢源挠了挠头,“以前每一次,觉醒的人都只有黎极星,可是你也醒了。”他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说:“现在还有我。”
曲存瑶凉凉一笑:“别说大话了。”
于是谢源的脸色又发紧了,仍旧摆弄他的纸牌,“唯一的答案,其实是打破因果关系。”
那串纸牌在两人视线中变来变去,最后化作一只灵鹤,振翅长鸣。
在曲存瑶蛮不信任的注视中,他不慎折断了一张卡牌,“想要打破循环,我们这群人中必须存在一个变数。”
变数才是灵修最无法预测的一环。
“仔细想想,在你认识的人中,谁的行动最无法捉摸,谁的心思最难猜?”
曲存瑶的嘴比脑子更快。
“盛玺。”
她肯定地重复了一遍,“只有盛玺。”
说到这里曲存瑶就叹了口气,“如果能猜出他的身份就好了。”
“盛玺肯定不是盛家的孩子,他和满脸褶子的盛家主一点不像,而且从来没听说他有娘。”
谢源耸了耸肩,“这还不简单,问君锦织喽,他不是和盛玺有点摩擦?”
话才说出口,曲存瑶便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以为谁都是黎极星?”
最重要的是,和沈迹一样,盛玺根本不在此界。
青年讪讪地抹了一把脸,“还是找我师姐吧。”
这正是曲存瑶想说的。
迟莲和沈迹有点血缘关系,如果黎极星能救她,迟莲当然也行。
她是觉得雪狼已经够可怜了。
“可是——”
谢源想起来了,欲言又止,总不至于再赔上一个迟莲,那样等于什么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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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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