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渡也不知道江思白此举是对是错。
若要论心,贺柔嘉应该也是没坏心,单纯想为心上人出份力,只是她一个富家小姐没干过什么活儿,想当然之下,好心办错事罢了。何况江淮胥本来就是将死之人,没有贺柔嘉的出现,他估计也熬不了几天。
但是站在江思白的角度,好不容易把兄长抢救回来,还能再拖上一月半月的也未可知,却被贺柔嘉一激,当场人就没了,也确实不能不恨。
还有那片倾注了江淮胥十年心血的“乌云”,十年里吃了不知多少珍贵的毒药,就这样被几瓢水给白白浇死了,周小渡一个外人听了尚且觉得万分可惜,不怪江淮胥为此动气、江思白因此记恨。
于是,她决定不跟江思白讨论是非对错,转而去关注另一个问题,“那你都在给贺柔嘉的药里下毒,想要用龙筋葵毒死她了,为何还要骗我们你要和她重修旧好?害得袖袖那样伤心,真以为你要娶贺柔嘉了。”
江思白道:“做戏做全套,不这样,怎么让贺柔嘉放下戒心,吃我开的药?原本我忙着照顾淮胥阿兄,父母也担心我和贺柔嘉重逢会有龃龉,所以安排给她看头痛症的人,是我的弟弟思玄。若非我假意对她旧情重燃,怎么找借口给她看病下药呢?思玄可不会同意我插手他的开方。”
“那你也不用连我们也骗了啊,还是不是自己人了?难不成我们还会报官把你扭送到衙门去?”周小渡怨怪道。
江思白低下头去,郁闷道:“江某不愿让你们知道,我是个杀人凶手……而且江某杀了人,作为一个失德的医者,是万万配不上风袖小姐的。”
周小渡道:“多大点儿事,不就杀个人吗?”
“什么叫‘不就杀个人’?人命关天,岂能视作草芥?”江思白勐然抬起头,反驳道,“倘若人命是能轻描澹写一笔带过之物,那江某半生所学所求,又是为了什么?!”
“唔……这么严重的话,要不,你就原谅她,你别杀她了,再不然,我帮你把她绑了揍一顿,总之你悬崖勒马,就能保住你的节操了。”周小渡道。
“不行。”江思白摇摇头,“她毁了我阿兄的乌云,我得让她为我阿兄殉葬。”
周小渡忍不住抬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你牛,我劝不了你。你拒绝我家袖袖是对的,你这个死脑筋,袖袖确实无福消受。”
“你会帮江某保密的,对吧?”
周小渡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什么都不知道,行了吧?”
“多谢了,改天请你喝酒。”江思白道。
周小渡问他:“那可是贺柔嘉,你呵护了那么多年的姑娘,你真的舍得吗?你不怕自己日后后悔?”
江思白的脸上掠过一片迷茫,“我不知道是否会后悔,但是,我必须给我阿兄一个交待。”
周小渡道:“你知道吗?你现在好像一块稀烂的豆腐。”
“什么意思?”
她耸耸肩,“就是想发怒,结果先把自己炸烂了的意思。”
他了然,“因为太软弱了……”
周小渡沉默了下,说:“我不这么觉得,一个敢把自己当圣人看的人,应是勇敢的。”
“勇敢?我吗?”江思白听了都觉得离谱。
周小渡解释道:“你看我,我这些年杀了很多人,我就一直告诉自己,我不过是听命行事的一把刀,刀不是凶手,下达指令的持刀人才是凶手。时间久了,自己就相信了,心里也就过得去了,因为自己把自己安慰得还不错,所以我就没把自己炸烂。可你就比我勇敢,你觉得你合该干干净净,一辈子当个圣人,遇到了两难之境,一边觉得脏了手,一边倔强地握住刀,你这么纠结,心脏肯定得爆炸。这爆炸可是你自己选择的,这还不勇敢吗?”
江思白回味了一下,“你是在说我自找不痛快,是吗?”
“唔,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江思白无奈地摇摇头,“我说呢,你肯定又是在损我。”
“损你之前,我先损了我自己,也算扯平了。”周小渡坦然道。
“你这算账的思路是和谁学的……”
……
许是因为在江淮胥墓碑上的一撞,伤了头脑,贺柔嘉这几天的噩梦更加磨人,简直是挥之不去、萦绕缠身。
她不断梦见面容丑陋、表情扭曲的江淮胥,梦见他在电闪雷鸣的昏暗雨天里,将自己的脖颈死死掐住,声嘶力竭地向她索要他的药草。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谁会知道那花不能浇水呢?我是好心,我那么爱你,你不能恩将仇报,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啊……”她痛苦地辩解道。
江淮胥却是死死地掐着她,布满红血丝的两只眼睛暴突着,好像要掉到她脸上似的。
暴雨倾盆而下,苍穹宣泄着雷霆之怒。
“放开我,你这个怪物,你放开我,咳咳咳,不要杀我,求求你……”
贺柔嘉感到整个世界一片血色,举目都是那张可怖的脸挤在视野里,好像被无数个恶鬼拖进了地狱深处一般。
她惊恐地呼救:“救命!来人,救救我!思白,思白救我,救命,我不想死,思白……”
可是不管她怎么喊,江思白都没有出现,眼看那恶鬼样的江淮胥就要将自己拆吃入腹,她不由得尖叫起来,“啊——”
“贺小姐,贺小姐,您醒醒……”一个江家的婢女闻声赶来,将她摇醒,“您没事吧?可是做噩梦了?”
贺柔嘉惊恐地将她推开,瑟瑟发抖都缩到床角,“别过来,别吃我,我不想死……”
那婢女道:“贺小姐,您看看奴婢,这不是梦,快别怕了,噩梦都过去了。”
“是,噩梦吗?”贺柔嘉抬起眼睛。
“对,您只是做噩梦了,别害怕,这里是春不见山庄,很安全的。”婢女柔声安抚。
“春不见山庄……思白呢?江思白在哪里?我好害怕,我要见他。”贺柔嘉抓住她的手,问道。
婢女道:“少庄主他,此刻应该是在会客厅接待客人吧。”
“带我过去,你快带我过去找他。”
“可是……”
“你带我过去,求求你了!”
婢女心说只是做了个噩梦,怎么就非要见少庄主才行了,少庄主此刻正在忙正事呢,这大小姐还真是娇气。但面上也还是笑眯眯地给她换上外衣,带她去往会客厅。
但是离会客厅还有一段路呢,贺柔嘉忽然不知道看到什么,身子陡然觳觫,两手捂住嘴,好像撞见了鬼一样,转身就跑了。
婢女一头雾水地望望四周,也没见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不由得疑惑地呼唤道:“贺大小姐,您这是去哪里啊?不是说要去会客厅吗?”
一人从廊上走下来,询问道:“大声叫嚷什么呢?”
婢女转过头来,“回二老爷,是方才贺大小姐命奴婢带她去会客厅来着,但是突然又不去了,故而奴婢才出声呼唤她。”
江思白的二叔,也即是江淮胥的父亲,江家二老爷不以为意地道:“贺家大丫头打小就是个性子,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颇有点疯癫,你们不必太当真,自去忙你的就是了。今日有客人到访,别失了礼数,惹外人非议。”
贺柔嘉早便不见了踪影,那婢女本也不是专门伺候她的,得了二老爷的令,便乐得自在地去忙自己的事务了。
等到晚一些的时候,江思白从会客厅出来,将客人们送走,这才得空听到仆人们的报告,说是贺柔嘉下午的时候孤身出府下山去了,门房都劝不住她。
江思白听罢,面色阴沉了一瞬,默不作声地回房取了佩剑,牵了匹马,也跟着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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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噩梦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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