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第二次有印象的经历，就到了我十三岁的时候。

    那时候，我已经到了镇上去上中学，每个星期只有周六周天才能见到爷爷。

    而在镇上，我们村的孩子很少，因为我们村太穷了，只有我爷爷一个人算得上比较富，能供得起我读书。

    所以在中学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世，他们愿意与我交朋友，我也是第一次有了朋友。

    朋友真好啊，他们跟我一起谈天说地，一起调皮捣蛋。

    但是我没有忘记我的纸人朋友们，每到周五晚上，我就会一个人走上十五公里，直到夜深人静，走到家里。

    爷爷会在家里等我。

    而不记得是哪一天，只记得是入冬了，天气很冷，我又一次见到了死人。

    这一次，是在我的家里。

    打开门，我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爷爷也不像平时那样点着一盏小油灯，在桌边喝着小酒等我，问我一句，要不要尝一点。

    一个只有半边的尸体，横在我家的地板上，两个老人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跟我爷爷说着什么。

    后面我知道了，地上的尸体是镇上打工的一位工人，他在工地工作时，头顶的重物掉落，他躲闪不及，下半身被压烂成一堆血泥，没多久就死了。

    工地老板草草赔偿了一点钱，然后就将工人的父母打发走了，再也找不见人影。

    于是工人的父母背着工人的半截尸体去镇上的派出所，结果工地老板在里面有关系，警察们来来往往，就当没有看见这滴血的半截尸体。

    没办法。

    死者要入土为安，尽快安葬好死者才是正事。

    死者家里很穷，就算加上老板的赔偿金，他们依旧凑不出配一次冥婚的费用。

    但死者生前，每次回家给父母钱，都会很高兴地告诉父母，他又存了多少多少钱，很快就能攒够老婆本了。

    他想找一个老婆。

    爷爷又一次心软了。

    又是第二天公鸡打鸣时，爷爷又一次做好一具纸人，栩栩如生，面容娇艳欲滴，是我们这种小村子小城镇根本见不到的大美女。

    同时，爷爷好做了一具只有下半身的纸人，这是为了那个工人准备的身体。

    我很佩服爷爷，他虽然做的是跟死人打交道的事情，但他的人，比绝大多数的活人都要火热。

    我很庆幸我能遇见我爷爷，我很庆幸我是被我爷爷抚养长大的。

    我希望，我能为我的爷爷养老送终，将他准备好的纸人与他一同安葬。

    爷爷总说，他这门手艺不好，以后会由他带进墓里，他希望我能平平安安地长大，顺顺利利地读完大学，找一个文化人才能做到工作。

    文化人是受人尊敬的，找老婆也好找。

    不求一生大富大贵，只求平平淡淡，平平安安。

    随着日月的轮转，爷爷越来越苍老，每回家，我就厌学多了一分，我不想离开爷爷，我担心他一个人生活着寂寞。

    但爷爷总是骂我，还赶我出门，要我去好好读书。

    可明明我离开家时，他总会偷偷跟在我后面，一直送到山路的拐角。

    大一距离放寒假还有七天时，村长打电话给我，爷爷过世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我甚至不知道我有没有给学校请假，当我清醒过来是，眼前是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爷爷。

    那一天，我差点精神崩溃，我觉得我的天塌了，我失去我活下去的意义，我还没能尽孝，爷爷却已经离开了。

    我甚至开始怨恨爷爷，是他逼着我去读书，如果不是因为读书，我本来有机会……

    那一晚，我没有合眼，我觉得闭上眼睛，成了我最讨厌的事情。

    第二天，有一辆载着冰棺的大货车来到我家门前，我以为是村里人帮忙定的棺木，睁着通红的眼睛出去迎接。

    大货车下来一个人，扯着我的领口朝我大吼，你爷爷呢，叫你出来见我？

    他不尊重我爷爷。

    我发了疯，跟他打了一架，我当时不怕痛不怕死，把他打的头破血流，鼻子都给他打折了，最后他认了怂，说不是来找我爷爷麻烦的，只是有一些事情想问问我爷爷。

    我勉强冷静下来，问他要问什么事情。

    他说从我爷爷这里买了一具纸人，回家过后怪事不断，甚至就连家里的尸体晚上都会发出异乡，他觉得是我爷爷做的纸人的问题，想来问个清楚。

    还说自己不是来找麻烦的。

    我吐了口血沫，让他把纸人给我看看。

    他说就在货车上的冰棺里。

    我进入货车的货柜，透过冰棺的透明棺盖，看清了里面的死人和纸人。

    仿佛一股冰水在冰天雪地中从头浇下，我瞬间遍体生寒，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冰棺里的纸人，极艳而妖，一双带着媚意的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纸人……被画上了眼睛！

    纸人，睁眼了！

    这绝对不是我爷爷做出的纸人！

    爷爷说过，纸人睁眼，必有怨魂。

    我突然想起爷爷教过我的事情，不再犹豫，地从大货车上跳下，不敢有丝毫停留，头也不回地从村子里狂奔了出去，一连跑了十几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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