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静静看着并不打算接的时候，那双剔透的玫红色眼睛也随之明明灭灭，如同送花人忐忑不安的心。

    庄园世界里，萨贝达曾经收到过许多异世界侦探玩家们的表白。

    他们带来的礼物虽说稀奇古怪，什么“毛豆抱枕”之类；但鲜花是不出意外的精致好看。

    像这样蔫不拉叽的一朵小破花，实在太过不起眼。

    一般人都看不上的寒酸，别提众星捧月的救人位一哥了。

    但这朵花的象征意义比实际意义更重要。

    好像，对方把最真挚的希望交给了他……

    萨贝达看到那双兔子眼睛红润润，似乎要掉小珍珠了。

    沉默着听了一堆啰哩巴嗦的絮絮叨叨，最终收下了它。

    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回礼——

    道具栏里，只有绿豆糕雁过拔毛薅的绿色品质黄玫瑰。

    在0213极度失落转为浓烈惊喜的讶异眼光中，萨贝达把这些玫瑰都取了出来。

    “给。”

    黄玫瑰的花语，是纯洁的友谊和美好的祝福。

    他希望，如果有自己世界那样的数据重组……也就是俗称的轮回；

    这个npc下辈子不要得白血病，也不要活在被歧视长大的泥潭里了。

    推演副本里，所谓“完成所有美好愿望”吸引底层痛苦挣扎众生的欲望噱头，多半是海市蜃楼。

    若不是身处深渊，谁会像这样来九死一生地来龙潭虎穴，去赌那片虚幻美好呢？

    0213很聪明，没有问萨贝达怎么能够凭空取物。

    他为了有意义的自杀而来，对这个古怪城堡的一切都不关心。

    就当是被特殊生物药剂改造过后，拥有的特异能力吧。

    只一个劲儿地笑，“谢谢你，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花儿。尤其是玫瑰花。”

    实在太美丽了。

    他深深地嗅了一口，觉得开心地快要死掉。

    吊着最后口气艰难坐起身，恋恋不舍地摸摸陪伴自己很久的武器，把它也递给了萨贝达。

    “这是我的遗产，你收好了。唔，就当是为我立碑的赠品吧……”

    如果你能在这个游戏活下去的话……

    未尽话语尽在不言中。

    萨贝达一手拿铲一手拿花，表情有些难得的茫然。

    因为系统提示，【愤怒】亮了一个角标。

    他接过铁铲的时候，那个角标居然又亮了一个。

    愤怒？

    ……愤怒是这两个破烂嘛！

    预想中，这个抽象的收集物具象化应该是城堡里某个艺术品，精致画作或雕塑之类；

    形象还有关圣经里的愤怒代表，堕天使萨麦尔。

    萨麦尔拥有接引虔诚灵魂的特质。他会将生命将近的人灵魂带到天堂或地狱，又被称为死亡天使……

    不是，【愤怒】和这个追求自杀的哭包大兔子有什么关联吗？

    他不理解。

    刚要问，0213就幸福地抱着那些黄玫瑰，再无遗憾地闭上眼睛，准备美美死去了。

    “……”

    主线的【愤怒】进度也成功卡在了一半。

    “……”

    啧，他把这个大兔子的尸体收了能不能补完？

    木着脸思索的时候，宴会管家去而复返。

    “做什么？”

    听到轻快的脚步声，萨贝达警惕地看向这个几乎和坏事挂钩的npc。

    对方烟灰色眼睛里，都是些和约瑟夫同出一辙的高高在上。

    不自知的讨厌鬼。

    “请别激动，好歹我们也算熟悉的朋友。”

    和猛兽对峙，宴会管家相当有经验。

    他先优雅颔首行礼，“0723先生，冒昧打扰。这次来是真诚为您送礼物的。”

    “不需要。”

    萨贝达把铲子和花收进道具栏，内心有所触动因此难得多说两句，“我现在火大，不想看到你。

    因为你身上福尔马林的味道和看我的眼神都太过恶心，麻烦滚出我的视线。”

    宴会管家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他好喜欢这个眼神。

    甚至是享受威胁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战栗感。

    狩猎游戏真棒，低等魔族也会激发出这么残忍冰冷的杀气……

    漂亮苍白的面孔难得带出点笑意味，脸上的艳丽糖果贴纸为他增添了一丝鲜活。

    “可是，你在笼子里。是没有拒绝权利的。”

    “……”

    眼珠微转，视线扫过角落里捧着花静静安眠的0213，嘴角讥诮，“拖油瓶还真不少。”

    “废话少说，”萨贝达冷冷打断他，“目的。”

    他不喜欢被人用轻慢的语气提到自己在意的东西，哪怕一点点。

    “生气了……好吧。”

    宴会管家浅灰色眼眸略略弯起，似怜惜的眼神落在那洞穿的肩胛骨上。

    随后从制服的衣襟口袋里拿出特制的伤药，轻轻搁置在桌子上。

    唇角微扬，冲淡了侵略性俊美面容带来的冷漠疏离感，“请务必处理好伤口。您可不能潦草地死在这。”

    “……知道了，滚出去。”

    一天天的咒他死……

    萨贝达死鱼眼。

    宴会管家充耳不闻。

    他慢条斯理，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果，特意晃了晃，才悠悠放下。

    香甜的味道，瞬间勾住了凶神恶煞的萨贝达。

    见竖起的尖刺无形中削去大半，宴会管家趁机提出诉求，娓娓道来，“也许，看在我帮你换过餐品、安置好尸体的份上；

    0723先生，您可以对我礼貌一点。”

    礼貌？

    萨贝达维持着毫不在意的表情，迅速把糖果揣进兜里，手速快出残影。

    礼貌的他还想多拿，给小金毛也整一个。

    于是再次礼貌伸手。

    宴会管家轻轻摇头。

    他只有一个。

    “……”啧！

    于是天然渣的佣兵礼貌余额用完，表情冷酷得理所当然，“好了，请你继续滚出去。”

    脾气真坏，翻脸不认人。

    宴会管家被逗笑了。

    他笑得十分舒展，极盛的容貌如昙花一现，惊人的美。

    这趟不亏。

    一颗糖果，意外确定了一件事……

    在萨贝达不爽的催促目光扫射下，宴会管家心情愉悦离开了。

    萨贝达把糖果摸出来，再三确认，是颗平平无奇的水果糖。

    捏着，若有所思。

    他朝着安详的0213走去。

    对方个子很高，但睡姿却像个婴儿一样蜷缩着。

    这种胎儿型睡姿大都是潜意识的投射。内心脆弱又敏感，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只是生了病，就一直活在偏见和歧视中。

    那些激进的言论像大山一样压着他，磕磕绊绊成长至今。

    难以想象，一个人是要有多绝望，才会用自杀作为最终的人生目标？

    这个惊悚推演世界，连npc也在平等的发刀子……

    0213停了呼吸。

    最后一句话告诉萨贝达，他的名字叫做安德鲁，取自勇敢的意思；

    这辈子挣扎了一生，还是太窝囊了。

    东躲西藏，像个老鼠一样活着，阴暗得不见阳光；如果有下辈子……

    没有半分犹豫，后者把这些天来得到的唯一糖果放在了他的手心。

    于是0213再无遗憾，释然闭了眼。

    萨贝达淡淡想着：

    这一直想自杀的奇怪室友，去得也太快了。

    可惜没有吃到这颗糖。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递过糖？

    好梦。

    安德鲁，在梦里，没有成见的大山能把你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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