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

    院门被敲响，郑琳疑惑，走过去开门。

    顾笑也小跑着跟过去，满脸期待道：“一定是棠棠和小伟，他们来找我了，姨姨你就让我出去玩一会儿吧。”

    只是来到门前，小丫头便看到了院门外站着的和尚。

    无名和尚面带慈笑，让人看了顿生如沐春风之感。

    “原来是大师您。”郑琳笑着说道。

    自从上次无名和尚间接救了顾慎性命后，郑琳对他的印象改观了很多。

    无名和尚微微点头，笑道：“郑施主好，我找顾施主有一些事。”

    郑琳闻言，连忙后退半步，请无名和尚进来。

    “多谢。”无名和尚双手合十，对郑琳道谢。

    郑琳关上院门，道：“大师客气了。”

    无名和尚进了院子，他长相和气质都是极为出众，脾气温和而有礼，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意，这样的人，很难让人讨厌。

    但这幅笑脸落在顾慎眼中，他却没有感受到丝毫温暖，反而犹如面对着最为恐怖的怪物，心中发寒。

    无名和尚目光落在了顾笑身上，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笑笑小施主。”

    “大师好。”

    顾笑学着僧人的模样，将双手合十然后放在胸前，认真说道。

    无名和尚笑着点了点头。

    顾慎看着无名和尚与女儿对话，脸色微变，剑眉皱起。同样的话听在不同的人耳中，有着不一样的含义。

    无名和尚简单的一句话，在郑琳和顾笑听来只是寻常的问候之语，但在顾慎耳中听来，却有一股威胁之意，连带着他看向无名和尚的目光也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无名和尚看向站在石桌前的顾慎，笑道：“顾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借......顾慎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伸手指向自己卧室，道：“大师，请。”

    从本心出发，顾慎对无名和尚的态度是有些矛盾的。

    无名和尚搬到秋明坊已经许久了，两人也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邻居，他与无名和尚之间的接触不少，对这僧人的印象不差，而且上次与文逍斗法，也多亏了这僧人的出言指点，不然他那日就死在文逍手中了。

    可以说，无名和尚于他是有救命之恩的。

    但在顾慎看来，就算你救过我的命，也不能让我平白把命还给你。

    你如果来要我的命，那我必然是要全力反抗，不是你死，便是我死。

    虽然顾慎也自知与无名和尚之间的差距很大，但这并不是让他束手就擒的理由。

    一方面既感激对方的救命之恩，另一方面也抱着将对方杀死以自救的狠心。

    顾慎引着无名和尚进了正屋，然后穿过大厅，走进了自己所居的次卧。

    房屋不大，却也有一张四方桌和两把木椅。

    顾慎将屋门关上，走到木椅前，坐在了无名和尚的对面。

    顾慎给无名和尚倒上茶水，然后看向对方，问道：“不知大师找我是有何事指教？”

    尽管心中已经猜测无名和尚便是那潜在暗处的白无常同伙，此番必是来替白无常报仇以及寻某样东西，但目前一是事情还没有被捅破，如果可以，顾慎也想多给自己一些时间。二是顾慎也不能百分之百就确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并不是没有猜错的可能，如果真是推断错误，那反倒是一件好事，他既不用在心里纠结和矛盾，也避免惹上和尚这个强敌。

    无名和尚看向顾慎，轻声慢语道：“白无常是死在顾施主手中吧。”

    听闻无名和尚的话，顾慎心中便是咯噔一下。

    之前心中还有着一丝的期待，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无名和尚或许只是一个恰巧隐居在秋明坊的修士，但随着无名和尚这句话问出来，顾慎心中的这个期待便真正破灭了。

    顾慎收敛笑容，目光正视无名和尚，道：“是。”

    他没有遮掩，无名和尚不会听他的解释，和尚修为高深，必然是早已将事情调查清楚了。

    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还狡辩不认，反倒被和尚看轻了。

    无名和尚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竖眼也是在你这里了？”

    顾慎先是一怔，旋即意识到无名和尚所说的竖眼应该便是被自己扔在草庙村石碑裂缝中的红色竖眼，他摇了摇头，道：“那枚红色竖眼不在我这里。”

    无名和尚声音不急不缓，道：“在何处？”

    顾慎道：“被我放在了怒断山脉中。”

    无名和尚点了点头，看着顾慎不惊不慌的澹定态度，有些惊讶道：“你猜到了我的身份？”

    顾慎道：“很难吗？”

    无名和尚哑然。

    他看着顾慎，眼神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欣赏，道：“按照地府的规矩，你杀了白无常，是必须要死的，但我真不忍杀你啊。”

    不忍心就不要杀我嘛......顾慎突然想到这和尚曾多次劝自己入佛门，不知如果现在自己答应拜入佛门，不知这和尚还会不会杀自己？

    不过仅仅也只是想一想，这个念头便被压下了，事已至此，顾慎很清楚就算自己真的答应拜入佛门，这和尚估计也不会放过自己。

    顾慎在心中暗暗将“地府”这两个字记下，倒是解开了一些之前的疑惑。这是一个名叫地府的组织，难怪当初草庙村遗迹中，那人带着白无常的面具。

    顾慎也想到了白无常召唤出来的那道投影，他依稀记得白无常称呼那道投影为“阎罗”。

    “这个名唤地府的组织的领袖，莫非便是那阎罗？”

    顾慎心中猜测。

    他之前曾远远看到过那道恐怖的身影，仅仅只是一道投影，便那般惊人和强大，难以想象，若是那“阎罗”本尊降临，该是多么恐怖！

    顾慎没有询问有关阎罗的事情，目前他首先要度过的，是眼前的这一关，若是过不去，一切皆休。

    顾慎抿了抿唇，还是想尝试一下，道：“你既然不忍心，那能不杀我吗？”

    无名和尚嘴角含笑，微微摇头道：“不行。”

    顾慎轻咳一声，继续问道：“那若是我答应你拜入佛门，愿意出家做个和尚呢？”

    无名和尚叹了口气，仍旧是摇了摇头，道：“可惜，晚了，我已经做了决定。”

    顾慎倒也不失望，点了点头，和他猜想的一样。

    “我想过你会来，但没有想到你来的这般快。”顾慎轻声说道，仿佛认命妥协了一般，看向无名和尚，目光中带着一抹平静，那是明知必死而放弃挣扎的平静，他问道：“大师，可否只杀我一人，放过我师姐和女儿。”

    无名和尚点头道：“这是自然。”

    顾慎闻言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无名和尚虽然现在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但想来他说话也是做数的，若是自己那一线生机没能把握住，死在无名和尚手中，师姐和女儿还能活下去。

    “唉。”

    顾慎叹了口气，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道：“我知晓大师修为深不可测，愿领一死，若是能放过我的家人，也能瞑目了。”

    无名和尚眉头微挑，看着认命般的顾慎，嘴角浅浅的笑容浓郁了一些。

    顾慎看向无名和尚，道：“大师，我带你去找那枚红色竖眼吧，找到之后，我自行化道也可，大师动手杀我也罢，还请大师能信守承诺，不伤我家人。”

    顾慎连说了数遍不要伤及家人，一副将死的悲哀表情，换做任何人来了，估计都已经相信顾慎放弃了挣扎，甘愿领死以保家人。

    “善。”无名和尚站起身，对顾慎道：“还请顾施主为贫僧引路。”

    顾慎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将桌上放着的茶盏端起来一口饮尽，道：“喝了这最后一盏茶，今日便要尘归尘土归土了。”

    “善。”无名和尚又是一个善字吐出，面带微笑，然后竟也跟着顾慎一样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顾慎被无名和尚的行为弄的哭笑不得，自己喝这杯茶，是想告诉和尚，自己真的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这是自己的断头茶，你这和尚好端端的跟什么风。

    两人将桌上的茶水饮尽，便前后走出了房间。

    院子中，青黄的梧桐叶飘洒而下，落在窗灵前，落在井檐上。

    顾笑正坐在梧桐树下的秋千上，郑琳在后面给她轻轻推着，逗的小丫头咯咯直笑。

    顾慎站在屋檐下，直直看着这一幕，仿佛要将画面刻入脑海，铭记心中，这一遭太难了，生机也太渺茫了，此番一去，或许便是永别。

    心中不由暗然。

    修行路，太艰难，顾慎自认已足够低调，却不曾想还是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一旦踏上这条路，生死便皆不由自己掌控了。

    “大师，这便要走吗？饭已做好，留下用了饭食再走吧。”郑琳看到二人从屋中出来，开口说道。

    无名和尚轻笑着摇了摇头，“多谢施主好意，不过今日不行了。”

    顾慎道：“师姐，我陪大师外出去做件事情，就不在家里吃了。”

    说罢，顾慎看向无名和尚，道：“大师，我们走吧。”

    现在这无名和尚已经露出了爪牙，顾慎自然不愿让他和师姐、笑笑有太多接触。

    无名和尚点了点头。

    刚走了几步，无名和尚突然脚下一停，转头看向郑琳，笑着问道：“郑施主，不知可还有糕点？上次送我那一盒糕点甚是美味，吃过之后已念叨多日了。”

    听到无名和尚想要吃糕点，郑琳忙道：“家中的糕点都是前日所剩，口感已经不佳，糕点还是要吃刚做出来的，大师且等一等，我晚上做好多给大师送一些。”

    无名和尚笑道：“不用这么麻烦，将家中所剩的糕点给我一块便好，多谢施主了。”

    说完，无名和尚双手合十，向郑琳道了声谢。

    “这——”郑琳略微犹豫，看了一眼顾慎。

    顾慎也不知这和尚无端的发什么疯，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吃糕点。

    顾慎都想骂娘了，这和尚忒不尊重人，自己快死了，都没说想吃糕点，这和尚竟然还这么多事。

    不过谁让形势比人强呢，这和尚既然想吃，那便将剩下的那些口感不好的糕点给他得了。

    顾慎点了点头。

    看到顾慎点头，郑琳只好去厨房将之前剩的糕点拿了出来，仍是用黑色小匣子盛放，有些不好意思的递给无名和尚。

    无名和尚接过匣子，道：“多谢郑施主。”

    打开匣子，里面有三块糕点，和尚捻起一块放入嘴中，脸上满是满足的笑。

    吃过糕点，和尚讲匣子收起来，看向顾慎，道：“顾施主，我们走吧。”

    顾慎点了点头，“好。”

    下一刻，二人化作一道霞光飞入天空，向远处疾驰而去。

    顾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童孔中映着师姐和女儿的影子，终于，他心中一横，驾驭金霞，迅速向南飞去，京城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云层之中，顾慎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慢慢悠悠仿佛闲庭若步的无名和尚，心中无比忌惮，自己已经是全力赶路了，驾驭金章级灵技《金霞遁法》，速度近乎比肩元婴中期修士，但在这和尚面前，却彷若龟速。

    而且顾慎心中也是有些忧虑，太顺利了，一切都进行的太顺利了，完全就是按照他的计划在走。

    顾慎之前的计划就是将无名和尚带到草庙村遗迹的石碑那里，他还想着要如何说服和尚，还想着如何表现才能让和尚更信服，还想了许多有可能会出现的突发情况......却没想到，无名和尚竟然这么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走，甚至没打算问出红色竖眼的详细位置后杀了他再独自去寻，而是轻易允了顾慎的提议。

    这都让顾慎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

    ......

    秋明坊，家中。

    “笑笑，你怎么了？”

    郑琳看着突然哭起来的顾笑，不禁担心问道。

    顾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姨姨，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就是想哭，这里很难受。”

    郑琳连忙问道：“哪里难受？”

    顾笑伸出手指在自己身上戳了戳，给郑琳说位置。

    郑琳看向顾笑所指的地方，不由一愣。

    那里，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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