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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意

    ?    侍卫的刀剑并未因对方的话语懈上半分,从后向前绵延的左右各九盏灯笼在月色下两边摇曳,烛火被晃得忽明忽灭,把侍卫们的表情照的隐晦不清,也挡去了辇舆上齐潇神情。

    “陛下……”没有之前拦架的气势,对方卡尖的嗓音像是下一刻将要哭出来,“奴婢,愿意替公主出嫁北旬。”

    又是同一句话,难道这人拦架之前就没想好其他,单单就会说这么一句。齐潇皱眉,低头把玩起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旁边刘公公偷偷瞄了眼,不见她有所动怒和不耐烦,心里也有了八成把握。

    若是平时,有人胆敢阻拦圣驾,不管何种理由这会都是拖去打竹板子了,但是最近谁不知道,朝中上下都在为和亲的事情头疼不已,而近来齐潇只要听到哪个大臣又要劝谏,都是冷摆袖子不愿听劝,让和亲的事情一度陷入僵持。

    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要命的情愿,齐潇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是似有兴趣的等待着下文,刘公公索性上前了一步,瞪圆了眼睛掐着嗓子道:“狗奴才,不去好好服侍主子来这里说什么混话,还不赶快给我退下。”

    分明没有赶人的意思,反倒是给人继续解释下去的台阶,那人背脊更痀偻的缩在地上:“奴婢没有说混话,公主这次所受刀伤,身子早已是羸弱不堪柔肤弱体,北旬路途遥远,怎还经得起大漠风沙戈壁险滩,公主与奴婢虽为主仆,但是多年来公主从来待奴婢亲如姐妹,这十年来恩深义重,奴婢只想借此报答公主之恩,还望陛下成全。”

    用力磕了三个头,把青石砖块都敲得砰砰响,想必是磕破头了,齐潇终于抬了抬眼皮子,视线也从翡翠扳指上移开,空落落的投到那个曲着的人影上:“叫什么名字。”

    “青衣。”太久没有说出这个名字,当说出来的时候唇动舌转很是陌生,“青山绿水的青,丰衣足食的衣。”

    齐潇轻笑,续而低头又念了一遍青衣的名字,“还真是主仆情深,不枉当年公主向朕讨要的第一件东西便是给你的。”听似平淡无奇又透出了醋意和不满,语气不怒而威,让身边几个刚进宫的小太监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来。

    刘公公动了动眉毛,躬□子走进齐潇,轻声道:“陛下,都快二更天了,要奴才把那疯言疯语的狗东西赶走吗?”

    侍卫的刀还握在手里,等候齐潇的发令,齐潇伸手扶了一下发冠上的簪子,又从头上拔出,簪子通体由黄金打磨而成,尾部是一个紫金雕刻双翅高展的翔鸾,凤凰的九根尾翼由如纸金片精细的嵌合,精妙绝伦巧夺天工。

    “既然你有这份心,也算公主没有白疼你。”说罢把手中的簪子交到了刘公公手里,对着前方扬了扬下巴,“这簪子朕赏你了,再者,往后你不再是什么青衣,更别裳儿裳儿的叫了。”

    双手接过刘公公赐来的簪子,裳儿心里不明白这是何意,自己脑袋一热的跑来惊扰圣驾,其实别无他想,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攀龙附凤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她心里所求的只有成全齐渃,而宫里的曲里拐弯的人情世故,这十多年她是没学去多少,不然也不会痴痴念念跟在齐渃身边。这会齐潇模棱两可的态度,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

    “谢陛下。”

    “这簪子还是当年先后送给朕的,朕很是喜欢。”当年齐潇见到奚木琼头上戴的这根簪子,只觉漂亮得很,不由多看了两眼,奚木琼察觉后马上摘下送给了她,虽然对于她夺走自己母亲所有的关注,齐潇有些嫉妒,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奚木琼是一个令人值得信任乃至尊敬的人,何况,她又是带给齐渃生命的人,加上这一层,齐潇对她也就更没什么成见了,“这簪子就到你大婚那天佩戴吧。”

    接着簪子的手一颤,瞬间如千斤重一般让裳儿再也托举不动,那边齐潇又道:“朕再赐你个姓名,齐清。”齐潇垂下眸子道,“清水芙蓉的清。”

    辇舆吱呀吱呀的抬过青石甬道,跃过裳儿的身边,宫人们云锦鞋底踩在石板上提嗒提嗒的脚步声,从青砖红墙深处传来,多远多近,都像是这宫里绕不出去的迷阵,裳儿打从进了宫之后,那样的路这样的巷来来回回走过几遍,迷迭的宫闱层层叠叠似是永无止境。

    她曾以为这辈子都会老死在这个困顿中,不过陪在那人身边也好,也该知足的。但现在,那人终于是有了自己的归属,她应该高兴才对,应该是如此的。每当齐潇乘着辇舆落宿揽月宫,侍卫重守,万物皆静,裳儿才发觉这宫里原来是如此的死寂,又是何等的无趣。

    即便当初一人独守揽月宫,也从没觉得这么的乏味和迷茫,她将来的路在何处,或许齐渃会求齐潇给自己寻个好婆家,相夫教子子女绕膝,似是美好又并非她所愿。

    所愿是何。

    当她听到了齐渃几不可闻的叹息,黯然伤神的凝眸,一切似是回到了年前,忽然她明白了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

    接着她跪在了辇舆的必经之路,做了可谓荒唐至极的行径,她是成功了吧,她终于如她所愿,尽了自己绵薄之力换得那人的欢笑。

    手中的金簪贴近自己的胸口,裳儿双膝跪地缩成了一团。笑声从喉间飘出,伴随了泪水沾湿了石砖,笑声最后化为了低沉呜咽,像是夜风吹拂过深巷宫闱的低唔,传遍了疏寂掖庭的每个角落。

    晨曦泛青,齐渃从榻上惊醒,认清了四周的景象,才缓缓吐息出胸中的浊气,前一晚与齐潇不欢而散,可算是两人至今头一回冷战,看似各执一词却恰恰都是为了对方考虑,齐潇离开后,齐渃想了很多也回忆了很多,大概就是如此,竟然做了一夜出嫁北旬的梦。

    漫天的黄沙无际的戈壁,还有悠长的驼铃和风沙拍打马车的声音,然后都被熊熊烈火淹没,眼前出现了乌蒙充血的双眼,又转变为北旬士兵死前眦目的惨状,在闵焕挥下利刃的时候,齐渃从冗长的噩梦中醒来。

    又是深深吐出口气,齐渃一边穿衣一边唤了裳儿,直到等她穿毕衣物都不见裳儿进来,平时只要她稍有响声,裳儿必定会端上刚准备好的清水布巾,伺候了齐渃洗漱。

    推门出去,后屋一片寂静,栏栅外的姚黄正开得绚烂,齐渃抚平外衫上的褶子往外厅走,掀开帘子正好看到裳儿坐在门外的竹椅上,竹椅不高,裳儿环抱住曲奇的膝盖,头向后靠在门阑,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外面刚到辰时,初夏早晨的日光并不烈烈,射下的日光洒在裳儿的侧脸,温暖的阳光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暖意,蜷缩的背影有的只是冷清,远远望去寂寞冷落的很,齐渃忽然有些惴惴不安,加快了脚步走去。

    裳儿并没感觉到身后所来的人,手里只是捏着一个物什,眺望远处的眼神也并没有寻找或者锁定了什么,只是漫无目的的飘忽。直到一个人影挡住了右侧的光线,她才猛地回神,把手里的东西塞回了袖口中慌忙起身。

    “主子,您醒了啊,我马上给您准备热水去。”裳儿不自然的笑了笑,用手在脸颊左右理了理碎发,遮掩去心中的慌乱。

    “恩。”齐渃侧过身让裳儿进屋,瞧见她疲惫的下垂的肩膀,不由唤道:“裳儿……你……”

    “主子要是饿了,桌上有糕点,先垫垫饥吧。”

    忙乱离去的身影像是在躲避齐渃的询问,目送她走到后屋掩进门帘内,齐渃盯着竹椅看了许久,摇摇头的叹气。

    齐潇三日没有来揽月宫,齐渃不知她是还是生气或许是因为政事繁忙无暇到来,但是每当有人从大门走来,齐渃都会满怀希望的抬头张望,然后又略有失落的低头继续看书。

    自己心中有虑,也就分不出太多心放在其他地方,虽然裳儿一反常态整日神情恍惚,几次旁敲侧击都是被挡回来,齐渃问不出缘由便不再逼问下去。

    初夏的天气还不至于让人感觉闷热,除了脱去一整个冬日的沉重棉衣,窗门外吹来的徐徐清风更是让人惬意的很,齐渃又像过去那样半躺在躺椅上,信手拈起本书温故知新,从外面传来“圣旨到”的唱诺。

    齐渃急忙放下书跪拜下等待接旨,其他屋里的丫鬟都是一路小跑的过来,裳儿过来时不小心撞翻了红木椅,分不清是被绊倒还是跪地,一个趔趄后瘫跪在了齐渃身后,浑然魂不守舍的模样。

    不待多问,外面手持圣旨的公公已是满脸笑意的昂首走入大厅。

    清了清嗓子,左右两手分别托在圣旨牛角轴的两边道:“青衣接旨。”

    无人料到的情况,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投向了裳儿,而裳儿此时身体更是无力的撑在地上,惨白的双唇微微颤动,比起其余三人的诧异,她像是被无形的双手扼住了咽喉,开启的双唇却说不出一句话,强打起精神稽首接旨,公公睨了跪着的人,缓缓展开九寸圣旨念道。

    “维天崇十三年,侍女青衣,婉嫕凝芳,闲和顺则,奉忠秉诚,忠绩既宣,宜加宠昵。可赐姓齐氏名清,上籍宗正,封燕郡主,钦此。”

    跪着的人还没回过神,念旨的公公冷笑着催促道:“接旨吧。”

    双腿跪着挪到公公面前,抬手刚接过圣旨,对方又是从后面的随从拿重新拿了一份,纯白玉石做的轴子托在了公公手里,尖锐的嗓子唱到:“燕郡主齐清接旨。”

    “门下:北旬乌蒙,位列侯王,昱旬入和,义通姻好,数十年间,一方清净。燕郡主质禀幽闲,性惟纯懿,固可以保合戎庭,克谐邦选,可封广真公主,赐婚北旬国王子乌蒙。钦此。”

    随后还不等人细细辨清状况,一堆的圣旨赐品让人应接不暇,齐渃跪在地上听到头顶掐尖嗓音报出的一件件赐品,心中像是漏了个空,所有的声音穿到了里面,回响混杂把耳朵里都弄的隆隆作响,一个字都不想再听,又每个字都直灌进耳朵,逃不得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青衣就是裳儿

    似乎很多人都忘记青衣是谁,之前说过,齐渃并不喜欢青衣这个名字,所以就直接唤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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