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大道长生，三十年光景，对于凡尘之人是岁岁年年不同的欢喜悲苦，但对于修道之人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

    在这三十年里，苏橙冉随云缈日夜苦修，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有一股本该如此的想法。

    仿佛这条路就是她应该走的路。

    而云缈也有同感，他每每听苏橙冉喊自己师父，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和她已经做了不止三十年师徒一般。

    反之，衡越和褚羽可以说是毫无悟性。

    褚羽偶尔还会跟着苏橙冉练剑，衡越更多的时候就躲起来，一个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衡越郁郁寡欢的样子，苏橙冉终于向他开了口：“阿越，你若是不喜修行，我送你下山吧！”

    衡越瞪大双眼，语气颇为焦躁：“你不要我了？”

    苏橙冉摇头浅笑：“阿越，我当初答应你说日后不会让你再受欺负，可一朝变故，我却自身难保，若不是你和阿羽，我定然活不下来。”

    她眉眼染上了一丝伤感：“你们随我一路吃了不少苦，风餐露宿，明明不喜欢却还硬着头皮和我一道修行。”

    “可这是我自己的路，想求长生的是我而不是你和阿羽，你们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知道比起困在这山上，你更向往那蔚蓝的海洋，不是吗？”

    她伸出手抹平衡越紧皱的眉毛：“阿越，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也更希望你和阿羽能开心幸福，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衡越握住她的手腕，平日里总是躲闪的血眸中多了道毫不掩饰的戾气：“苏橙冉，你懂什么？不要自以为是觉得这是为我好，你……别想赶我走。”

    一道飞矢突然朝他冲过来，让他连忙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

    褚羽拿着把长弓悠哉悠哉地走过来，朝他挑了下眉毛：“干嘛呢你？说话就说话，别跟我主人动手动脚的，注意分寸。”

    衡越垂眸，似乎有些难过：“你不就是嫌我没用跟不上你们吗？等着吧，我之后会勤加苦练，早晚……”

    他看了眼褚羽，恶狠狠道：“早晚把褚羽打趴下！”

    褚羽呵呵冷笑：“就你能打得过谁啊？”

    鲛人虽说浑身是宝，但在修行方面实在是天赋平平。

    衡越眼瞧着与苏橙冉的差距越来越大，心下不安，却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不禁被挫败感击溃。

    人类是贪婪的，要对他们有价值才能够被留下，被喜爱，不然就只会被抛弃，被厌恶。

    就连衡越自己都没发现，比起被苏橙冉利用，他如今更害怕再度被抛弃。

    他喜欢和苏橙冉待在一起的日子。

    平静而祥和。

    就像那波澜不惊的海水，让他感到温暖而舒适。

    苏橙冉一步步走向大道，衡越也渐渐担心这样的日子留不住，他和苏橙冉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苏橙冉被验出是妖人之后，他以为自己和她更近了，但妖与妖也是有区别的。

    苏橙冉是翱翔于九天的鸟，而他不过是困于汪洋的鱼。

    即使苏橙冉能短暂地带他飞出泥沼，也不可能带着他腾于青天。

    云泥之别不可跨越。

    他的娘亲确实天真，这世间不可跨越的鸿沟千千万万，爱怎么可能跨越一切呢？

    衡越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转身跑了。

    苏橙冉睨了褚羽一眼：“你明知阿越心思多，又敏感，还这么说话！”

    褚羽漫不经心：“就是要让他认清自己，别打歪主意。”

    主人沉迷修行看不出来一些事，他心里可门清着，这衡越一看就是对主人有了意思。

    不早早打消他的想法，难保衡越走向极端，妖人心思单纯，但也最易一根筋，认死理，变得偏执。

    明知没有可能的事情还不如早早放弃。

    苏橙冉还想教训褚羽两句，云缈从内室走了出来。

    他眉间一阵愁苦之色：“冉冉，阿羽，凡间恐是有了大劫，近日我时常听到哀怨之声，怕是民怨沸腾，我们得下山去看看了。”

    褚羽略有疑惑：“师父，您不是说修仙就要斩断俗尘，凡人的疾苦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云缈面色凝重，但看向苏橙冉的一瞬间神色柔和了下来，他轻轻问道：“冉冉，你可否回答阿羽这个问题？”

    苏橙冉清澈的双眸比星辰更加明亮，她点点头，一字一句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意思是天地与圣人都无所偏爱，对待万物和世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师父要我们斩断俗尘便是要斩断私情，人皆有父母亲友，难免对其有所偏爱，但若求大道，这天下苍生在修道者的眼中就应该没有区别。”

    “所谓大道无情是指去除了我执和偏私后的博爱，救芸芸众生于水火，方见大道长生于天地。”

    云缈听的连连点头，不愧是他最出色的徒弟，苏橙冉在修仙的天赋上不输于他。

    若苏橙冉能真的参破众生万相，不再执着于凡尘小爱，他日定能羽化成仙。

    “既如此，你们便去收拾收拾，也和阿越说一声，明日我们便下山去看看。”

    苏橙冉和褚羽应下。

    虽说刚刚才把衡越气走，褚羽还是去找他把师父安排的事说了一遍。

    衡越听完后面无表情，默默回了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反正去哪儿都一样，只要还留在苏橙冉身边去哪儿都无所谓。

    次日清晨，师徒四人下山之时，苏橙冉脑海中那个许多年没出现的声音不知为何又笑了一下。

    “我勒个豆，这下谁还分得清我们四个和西游记的区别！”

    苏橙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修行过度走火入魔了？

    怎么自己老是在脑子里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不过，他们刚御剑到了镇上，苏橙冉就再也没空去理会那些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了。

    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人间地狱。

    百姓们瘦得不成人样，有气无力地躺在路边哀嚎着。

    街上没有尸体，因为尸体都被煮进了一口口大锅中，哪怕只是一点不小心撒出来的肉汤，也有人愿意匍匐在地舔舐干净。

    人们的眼睛绿得渗人，他们盯着身旁那些看似奄奄一息的同伴，似乎恨不得他们立刻断气，好分得一点肉吃。

    苏橙冉倒吸一口凉气，是只有这一个镇如此？还是整个朝国都已经沦陷了？

    云缈心中也极为不适，空气中是疫病的气息，死亡就像是一把镰刀，只等着那些瘦弱痛苦的人们倒下后就立刻收割。

    “师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苏橙冉看着那些瘦骨嶙峋的百姓，只觉得难受。

    云缈长叹：“寻草药，炼丹救人，这是吃人的大疫，仅靠那些大夫是治不好的，恐是有妖邪作祟，我们一边治人，一边找寻疫病的源头，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就连云缈都没想到，这一找居然找到了朝国国宫。

    眼前的国宫妖气弥漫，再也没有了苏橙冉记忆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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