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陵扫兴，褪下鞋子，在炕上的炕桌前坐下。

    千寻不卑不亢，也到炕桌前对坐，从袖口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紫砂茶叶瓶，将茶叶倒入茶则中。

    “今日大雪后初霁，为皇上泡闽南供奉的祁红工夫，暖一暖身体。”

    茯陵歪头枕在枕头上看她，从没有见过千寻还有如此温柔平和的一面。仿佛一夜之间，她从小习得的那些妇贡妇德都派上了用场。

    而过去，她却那样骄傲娇嗔。总是用十指纤细的绣手拍打他的肩膀，有一年夏夜，在燕府后花园石榻上读书，千寻躺在他身边，肩头的纱衣滑落，如玉石一般的膀子让他看得呆了。

    “看什么看！你这呆子！呆皇孙。”

    “寻儿，我……”茯陵收起通红的表情，竭力克制着某处的胀痛。

    那时茯陵才12岁，刚刚懂了一点男女之事，夜里也还没有过几次夜遗。直到第二年他才有了叫做浣星的婢女，悄悄无人时候收了做姨娘。

    此时千寻仍然美丽得不可方物。

    茯陵的目光游走到她的手指上，玉指纤纤，摇动茶则，让祁门红茶挥发出动人的花香。

    可是，那手指头上，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冻疮。

    “寻儿，你手上怎么了，让我看看。”

    他还是要叫她寻儿，夺过手来捧在手心上。那冻疮一看就已经很有时日，足以说明千寻的这段日子，在尚茶司后院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皇上……”千寻急切地要把手从他手里夺过来，她不喜欢他这样轻浮，让她联想到一个人。

    李炽！

    千寻居然会在这样和茯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时候，想到他。

    原来心里并不是不经心的。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了，紧接着是款款有力的步伐。

    “皇上，这么好的雪，你却不在后宫和美人们赏雪，还忙于政务！”

    “谁？好大的胆子！”茯陵正坐起来，是谁敢在这时候闯入尚书房。

    千寻也朝门口看去，李炽正穿着一身褐色朝服，披着貂绒斗篷，迈步进来。

    没想到，看到眼睛里的，竟然是这对男女捧着对方的手，在炕几前不知道起什么勾当。

    茯陵自知失礼，赶紧起身，道：

    “原来是皇叔！怎么也不让人通禀一声？”

    李炽短暂地对望千寻，看她虽然今日衣着抢眼，但是遮盖不住脸上的暗淡，手指上的冻疮也被看得一清二楚。

    “胡安中没在门口，臣失礼了，请皇上恕罪。”李炽嘴上如此说，却在窗前的太师椅上坐下，并没有等皇上赐坐，眼神却仍在跪在炕桌前的千寻身上。

    茯陵并不作色，只依旧笑容温厚：“都怪皇侄疏忽，皇叔今日怎么有空入宫？”

    “月儿只说要来宫里陪贵妃娘娘赏梅。我看你竟然不在星月楼，当是在尚书房用功。”

    茯陵莞尔一笑，道：“还是皇叔最了解。不过今日我有红袖添香，怎么皇叔也看着我的茶娘漂亮吗？”

    一股雄性对雄性的张力在尚书房里升腾。千寻低头继续问茶，杯中浮泛出茶汤的靓丽。

    但这祁门红茶的花香，根本掩饰不住这叔侄两人言语里的火星。

    “玉颜，来给皇叔点一盏茶。”

    千寻拿着茶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李炽却面不改色，依旧一身豪杰之气。

    “鲁王陛下吉祥！请用茶。”

    一盏香味隽永的茶，倒入李炽椅子前的小方几上。千寻选的杯子，是北宋汝窑的荷花杯，开片如鱼鳞，温润如玉。可是，茯陵眉头却微微颤抖，有一个细节被他缜密的心思捕捉到了。

    “皇叔好口福，这样好的杯子，侄子一年也舍不得用几次。”

    茯苓调侃。

    “神州大地，连一草一木都是皇上的，一只茶杯，怎么这样不舍得？”李炽端起茶盏，微微入口，道：“果然好茶！”

    “不知道，侄子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患得患失。哪有皇叔闲云野鹤，自在游侠？”

    “皇上过誉。”

    千寻站在一边，听着两个男人，一老一少火药味十足的对话。

    “皇叔，塞北边陲又起战事，先皇还在时，皇叔镇守边陲，四方稳固。如今又战事频仍，我看让武直府大人代朕出征，也没有什么起色。”

    茯陵把一本奏章扔了出来，“看看，又是要粮饷。皇叔可有什么好办法？”

    “西北边陲，民风彪悍。尤其是哲哲部，经过多年，统一了北部草原，日益强盛，已经是今非昔比。武直府大人深谙兵法，并非无能之辈。前方要求追加粮饷，也在情理之中。”

    “皇叔说得是。”茯陵依旧坐在炕几前，看着窗外太阳耀眼，宫门顶上的大雪已经开始融化，落下点点晶莹水珠。

    “只不过，对于咱们姓李的，家事就是国事，国事就是家事。如今武直府大人不同往日了，是朕的老泰山。就算前方有些差池，我这个儿皇帝，也不敢说什么，又怕长怜担心父亲坐镇前线的安危。”

    “皇上不必过分自谦，登基以来，治国有方，朝野有目共睹。”李炽并不想多听茯陵关于前线的事情，目光仍然时不时往千寻这里看。看她如春花般妩媚的脸庞，在茶席前的优雅，这平静的外表下，该有多强韧的一颗心，才能又回到他身边？

    她这半年在宫里经历了什么？自己本来应该安插一个人保护她的。

    茯陵也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只不过比起儿女情长，他更关心这位功高震主的皇叔，对自己的江山到底有没有非分之想。

    李炽显然巧妙地回避了他对边陲战事的理解，这种无欲无求，至少是表面的无欲无求，让茯陵心里稍微放下些。

    只是，千寻怎么会知道他是鲁王？自己明明不止一个皇叔。

    千寻和李炽一定并不简单。她是李炽安排到自己身边的密探吗？

    茯陵再喝了一杯茶。

    “玉颜的手艺，果然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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