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陵伸出一双纤长白皙的双手，去紧紧握住缤儿的小手。

    缤儿的手，是温柔而听话的一双手，这双手抚摸过武长怜的每一件襦袄，每一件首饰，甚至是每一根骄傲而任性的头发。

    多年来，武长怜的刚愎和蛮横，让缤儿变得温顺而城府深厚。正是这样的主子，才能调教出如此听话的奴才。

    而作为主子的武长怜，当时却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亲手调教的这样的温柔听话的奴才，会用这种方式，将她此生唯一的男人罗入自己网。

    此刻，茯陵脑子里只有眼前这个听话懂事乖巧的小妹子。

    若不是这一场浩劫，相貌并不多么出众，只是一笑很是甜腻的缤儿，是走不到茯陵的眼睛里的。

    “皇上却说，能不能让缤儿一辈子都追随皇上？”

    茯陵对于这份仁心，特别是在自己大权失落的时候，感动不已。但是收武长怜的侍女作为自己后宫的嫔妃，茯陵又有一点忌惮。

    “朕收了你，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只是……”

    “皇上若有难处，缤儿一定体谅。只是想知道皇上的难处是在哪里？缤儿资质平平，有此冒昧之心，还请皇上赎罪！”

    缤儿低头羞赧得一笑。

    这个女人并不角色，比起武长怜恢弘大气之美，或者千寻超逸绝尘之美，甚至比较起浣星的妩媚妖冶之美，缤儿的层次仍然只是一个稍微上的了台面的丫头。

    但是她若一笑，则很是不同。

    她有一对可爱的小虎牙，一笑就会漏出来，显得特别娇俏动人。

    只是在武长怜面前，时刻提高着心中的警惕，在茯陵面前，当日凤鸾宫的所有女眷都形容枯槁，甚至不施粉黛，就是怕已经失宠或者说，从未得宠的一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武长怜心生嫉妒。

    而此时此刻，缤儿终于不必在掩藏自己二八少女的纯情，向着茯陵细腻婉转的笑，笑出一个年轻女子所有的寄望。

    茯陵在此时此刻，心中万念俱悲凉，这笑容却的确温暖了自己，尽管他很清楚，缤儿的笑容里也有博弈，押宝在他这个势力衰败的皇帝，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但是心中的顾虑，是不得不说的。

    “缤儿，朕收了你，是此刻心中所想。只是你是长怜的侍女，如今她精神又不好，他日见到了武直府大人，朕如何交代？”

    “皇上，原来您的顾忌在此处。不过以缤儿对我家老爷的了解，他却是不会生气的。”

    “此话怎讲？”

    “我们小姐如今已经是头脑昏聩了，更不可再继续担当联姻大任，更何况，皇上与娘娘并无子嗣，今后更有开枝散叶之需。若让缤儿认老爷为义女，恰可以解决老爷此时心头之忧、我与小姐是从小一同长大，亲如姐妹，这样在后宫也会对已经心智折损的小姐有所保护。”

    涪陵一听这主意，连连称赞起来：“啊，你这办法甚好，如此一来，大人对长怜心智损伤之事，也会稍感安慰，可以继续与朕联盟。”

    缤儿道：“皇上圣明！”

    回到殿前，武直府大人仍然恪守底线，绝对不肯交出兵权。

    李炽已经扬起眉毛，觉得有些无奈，看千寻一眼。

    千寻上前劝说武直府大人：“请大人还是尽力而为交出兵权！”

    “无论是寻妃娘娘还是燕千寻大军师，老夫都不能从命。”

    这时，茯陵忽然哈哈一笑，道：“老泰山不想交出来就不交吧，只是朕还有别的提议，如果武直府大人，执意不肯让咸阳城外的20万大军撤退，朕却有别的安排。”

    茯陵朝着大殿后面拍手。

    只见一张轮椅上，坐着后背佝偻，眼神空洞的一个女子，蓬发垢面，几乎不能言语。

    若非后面推着这女子的人是缤儿，这一众人等，简直不能够认出轮椅之上已经神志昏聩的女人就是武长怜。

    “怜儿！怜儿！你！……”

    武直府老眼昏花，更是走上前去，才认识到了这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

    经过一番长途奔波，武长怜未经梳洗，更换衣服，于是这样一团乱糟糟的样子。

    武直府的心已经碎成了渣渣，紧紧搂住自己的女儿。

    然而当日，在哲哲人攻克大正之后，武长怜与茯陵一起被用作人牲人殉，祭祀哲哲人的长生天大神，在被抛上大锅之刻，武长怜的精神崩溃了。

    一直以来骄傲、自大、任性，且生活奢侈无度的武长怜竟然落下了这样的下场。

    燕千寻简直不能相信。但是燕千寻看到武长怜身后的缤儿，虽然仍是一身素色的长衣，但是裙裾却是换了崭新的芙蓉合欢地子。在行宫中，若无茯陵的赏赐，是断然没有这等上等的衣着，能落到这样一个丫鬟身上的。

    更让燕千寻差异的是，缤儿脸上的神色，面对自家主子神志不清的局面，似乎并无太多难舍难分的伤怀，甚至在老爷紧紧抱住小姐，老泪纵横的时刻，脸上也丝毫见不到半分哀痛。

    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长怜父女身上，对于缤儿的怪异表现，只有心思缜密如千寻这样的女子，才会留神。

    “缤儿……我让你和纷儿好好照顾小姐，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缤儿见武直府大人却是痛彻心扉，于是也神色哀婉道：“缤儿无能。没能照顾好小姐，实在是有失老爷众望。至于纷儿……”

    “纷儿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纷儿已经在哲哲人的残暴之手下，过世了。”

    “什么？”

    这时候缤儿巧舌如簧，将纷儿的死仔仔细细交代了一遍，武直府心头虽然对武长怜的病情愤怒，但是对比纷儿身死，却有点安慰。

    “若是小姐当时稍有不慎，也就已经身死了。”

    千寻看了一眼李炽，心里说，这个纷儿一直来者不善，说了这么一大堆，却对李炽舍命让西藩苍鹰救下武长怜之事只字不提，而茯陵似乎也不想提。

    一时之间，茯陵与缤儿到底卖的什么药，却让众人不清楚。

    “老爷，您莫要太伤心，如今小姐神志有些模糊，大概是这段时日逃亡太紧张，等长安一切恢复，可以寻访天下名医，小姐的身子总会恢复的。”

    武直府的伤心，却并非只是为了女儿的身体，还有自己多年在后宫布控的局面，也毁之一旦。

    本来，将女儿嫁给茯陵为皇后，就是希望成为渐渐专权的外戚。但女儿神志出现问题，今后自然是无法在担当联姻的重任了。

    “只是……贺知薇和冯凭兰二位嫔妃此时何在？”武直府大人只要想到权力，就能立刻止住悲伤。

    这大概就是权臣或者政客应有的无情无义吧。

    缤儿心里发笑：老爷您还真是除了权力，六亲不认，哭一哭自己的宝贝女儿，还是因为更点击自己的权势。

    “她们已经葬身于长乐宫的火海……”茯陵淡漠地说，对于这两个武直府大人心腹徒弟的女儿，茯陵一贯是冷漠对待，比武长怜更加不收待见，就是因为知道这些都是武直府大人安插在后宫的眼线，将来一旦母凭子贵，全是要分走李氏江山的。

    “啊？这……真是国恨家仇啊！”武直府大人额头沁出来点点汗珠。

    千寻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于是道：“大人莫为后宫和妃子之事操劳太多，大兵仍在咸阳城管外驻扎，此吃此刻，大人再不决断，恐怕要出骚乱。”

    千寻双手一拱，又对茯陵进言：“请皇上也早点做决断！”

    茯陵眉目舒展，看着李炽：“皇叔，朕的妃子，您的军师，似乎是真心操劳国家大事。”

    李炽无奈笑笑：“原本是我们对皇上还有锦囊妙计不知情。”

    “武大人，长怜落得今日惨状，实在是做女婿的未能尽责，所以却有一个请求。”

    “皇上请讲！”

    “缤儿侍奉长怜多年，忠君护主，是难得的谋士。朕要收了她，此来一方面是为了让岳父大人放心收心，长怜仍然是东宫之主，有缤儿扶持，更是她的保障。而岳父大人可以收缤儿为义女，延续武家人在后宫的低位，您意下如何？”

    武直府大人沉默不语，眼珠滴流滴流望着地面，想了许久许久，双手一拍掌，对涪陵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皇上联姻之恩，信任之德，老夫若能继续统领天下兵马，一定鞠躬尽瘁，为大正血洗前仇！”

    千寻简直呆住了：没有想到茯陵心思如此深远。

    茯陵不过是利用武直府大人突出其来，与李炽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对峙形势，于是从两方都要与自己结盟的较量中，再次收回了大权。

    李炽哑然失笑：“皇上礼贤下士，不记前仇，真是让做皇叔的都自愧弗如，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呢！”

    茯陵阴鸷一笑：“皇叔承让了，若无皇叔一路保护，朕还哪有这个命在此发号施令。只是武直府大人不是外人，朕也才敢信他这回。”

    缤儿莞尔一笑，将武直府大人扶了起来，缓缓道：“从今便没有老爷小姐，只有父亲大人和姐姐大人！缤儿一定在后宫中力主维护皇家和武家的权势，恪尽职守，保全大局。”

    千寻看着达成了一致的武直府大人与茯陵，心头念念，自己好像一个多余之人。也好，此事完毕后，也该想想与李炽浪迹天涯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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