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亲眼看到？”朱儁还有些不太相信。“中郎，西华城外有一座山，离城池只有四五里。天黑以后我带着十几个弟兄纵马上山，城里面到处都是灯笼火把，看得一清二楚。似乎是一千人编成一队，百余人有环首刀，百余人有长矛，其他人手里都是农具。八九成的人都没有甲胄，带甲的都是头领。”

    老弱妇孺都在城内，黄巾军就只能据城死守，虽然人数众多，却武器甲胄全无。相比之下，汉军甲胄齐全，武器锋利，看来值得冒一下险。万一偷袭不成变成强攻，这两万多汉军总能固守待援吧，只要坚持一两日，皇甫嵩的援军就能赶到。

    “此次哨探，你居功甚伟！若是偷袭西华得手，我给你记个首功！下去好生歇息吧。”朱儁挥挥手让老卒退下，自己低头寻思如何进攻。老卒的话证实了他的判断，西华就是黄巾的大本营和补给基地。若是大军偷袭成功，颍川、汝南二郡黄巾就离覆灭不远了。

    “朱中郎，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老卒看了一眼朱儁，脸上很是踌躇。“尽管讲来！我不是听不进话的人。”朱儁抬起头来，和煦地望向老卒。“以前我跟着段大帅打仗的时候，羌人老是用老弱妇孺来诱敌，精锐都埋伏在半路上。如今黄巾这么大张旗鼓地向西华集中，会不会也是诱敌之计？”

    老卒的话一说完，朱儁顿时愕然了，说实话，他真没有想过黄巾蚁贼竟然会用计！“你讲的很有道理，容我慎思之！”老卒行礼去了，朱儁举起了烛台，仔细看起地图来。从阳翟向东南，一路是颍阴、临颍，然后便是潩水和颖水的交汇处，过了河就是西华县了。

    要奔袭西华，就要过河，不是过潩水就是过颖水，或者在两河交汇之处横渡。在两河交汇处渡河，容易被黄巾半渡而击，绝对不行。北渡潩水，无论走颍阴还是走长社，许县都绕不开，许县还驻扎有数千精壮黄巾。若是攻城，一旦不能迅速全歼敌军，西华的黄巾一定会得到消息。若是不攻城，战事一旦胶着，这几千黄巾从背后掩杀过来，那就是腹背受敌。

    不成，不能冒这个险！看来只能南渡颖水了！从阳翟直接过颖水，然后沿着颖水一直向东南行军，争取在天亮之前到达西华，黎明之前发动攻击！据说这一招儿大司马用得最熟。但是万一黄巾埋伏在半路上伏击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两万汉军，武器锋利，盔甲齐全，难道挡不住数万黄巾蚁贼的进攻？只要择险而守，抑或是布阵迎敌，怎么也能支持几个时辰吧。想到这里，朱儁不由得笑了，自己打了几仗，竟然有些前怕狼后怕虎了。一群赤手空拳的农夫，怕他作甚？

    四月初一，朱儁带兵出发了，五百骑兵作为游骑，撒开到五十里以外，随时禀告敌情。一千骑兵作前锋，一千骑兵做后卫，五百骑兵作为主帅的卫队，中间是一万七千的步军，郡兵在前，募兵在后，气势汹汹向西华进发。

    就这样小心谨慎走了两日，一路上居然平安无事。朱儁一直悬着的心也逐渐放下了，看来是自己太过小心了，黄巾蚁贼怎么懂得兵法？从阳翟到召陵两百里路，两万汉军两日就走了一百八十里，眼看还有二十里就到召陵了。探马来报，召陵已经是一座空城，黄巾军两日前就撤走了。所有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看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步卒行军，两日赶一百八十里路，若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绝对没有问题。可是这两万汉军都是郡兵和新募之兵，一路急行军下来早就叫苦不迭了。一听召陵是一座空城，那一口气早就泄了。顿时一个个怨声载道，哭爹叫娘，双腿都迈不动道了。

    “大家再加把劲儿！前面就是召陵了，到了召陵杀猪宰羊，大宴全军！”朱儁连忙大声鼓舞着士气！杀猪宰羊？士卒们立刻都有了精神，这几日来都是啃的干粮，嘴里早就淡出鸟儿来了。就依朱中郎，尽早赶到，放开肚皮吃个够！

    同样是行军，状态却有天壤之别，阵形也乱了，盔甲也歪了，到处交头接耳，议论的都是晚餐吃什么。现在的两万汉军，早就没了军人的样子，倒颇像一支规模庞大的游行队伍。三三两两，乱乱哄哄，两个嘴角还有黄白之物不断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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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儁看得心中焦躁，恨不得抓几个油滑士卒出来狠狠抽上一顿军棍。想想前面就是召陵县了，他踌躇再三，终于忍下来了。等到了目的地，我让你们知道朱中郎的厉害！

    此时已经是午初时分，骄阳似火，又没有风，汉军们一个个饥肠辘辘，口干舌燥。酷热的阳光照射在盔甲上，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如同火炉相似。士卒们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伸手抹去脸上的油汗，顺手一甩，一串儿水珠脱手而出。

    就这样在烈日下又走了十里路，眼前是一座低矮的小山，高不过五十丈，从丘陵顶上望去，已经能看见召陵县城的城墙。县城大门洞开，城楼上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终于到地头儿了！两万汉军咽了一口吐沫，抬起沉重的双脚，向那座空城走去。

    就在此时，激越的鼓声突然响起，咚咚咚！咚咚咚！鼓声沉重高亢，就像一柄巨大的铁锤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汉军的心脏。两万汉军瞬间就惊呆了，那鼓声好像有一种魔力，能把人的五脏六腑击得粉碎。

    小山背后突然出现一大片黄色的海洋，填满了小山和召陵城之间的巨大空地，就像密密麻麻的庄稼一样。随着沉重激越的鼓声，那一片黄色的庄稼迅速地跑动起来，嘴里发出了一声声凄厉的呐喊，向两万汉军席卷而来！

    那一大片移动的黄色竟然是人！除了头上的黄巾是新的，全身的衣服都破烂不堪，到处都露着肉，脚上的鞋子各式各样，缎布麻草不一，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赤着脚的。这些人脸上冒着汗，嘴张得大大的，发出惨绝人寰的喊声，就像地狱里的魔鬼一般。

    汉军们这才看清楚，这是十几万黄巾一起冲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要能跑动的都参加了战斗，跑在最前面的是身穿铠甲手拿环首刀、长矛的精壮汉子，紧随其后的是手持木棍、锄头、各种农具的男人。后面的是老人和妇女，少数人手里拿着石头，更多的人是赤手空拳。跑在最后的是半大的孩子，手里唯一的武器就是土块。

    “列阵！弓弩手准备！发射！”汉军的军官们大喊着，粗野地用脚踢用手拉，竭力整顿混乱的队形，把试图逃跑的士卒拉回来。“骑兵突击！击溃他们的进攻！给步军争取列阵的时间！”朱儁拔出宝剑，一连砍了十几个转身逃跑的士卒，还是止不住汉军的溃逃。

    有谁见过十几万人一起发疯地冲锋？哪怕十几万只猪一起冲锋，那阵势也是地动山摇。十几万黄巾就像十几万支利剑一般，瞬间就突进了汉军的阵列。他们双眼冒着红光，嘴里发出令人刺耳的尖叫，抡起手中的家伙使劲地向汉军招呼。汉军士卒挥舞着环首刀和长矛，拼命向黄巾砍去，可是砍死一个，就会有十个冲上来，只是一瞬间，汉军的士卒就被几十人踩在了脚下。

    汉军的军阵立刻出现了十几个豁口，豁口周围堆满了人的尸体，有汉军的，更多的是黄巾的。很多人被狂奔的人流挤倒在地，来不及呻吟很挣扎，就立刻被踩成了肉泥。恐怖的黄色人流一层一层地狂奔而来，小山前早已成为黄色的海洋，中间夹杂的星星点点才是仅存的汉军。

    急速冲锋的汉军骑兵立刻陷入了黄色的海洋，战马再也无法前进，骑兵在马上挥舞着环首刀，只来得及砍下几只手臂，就立刻被几十只手拽下马来，被拳头痛殴而死！发疯的老人妇女用手去挠、去抓，用嘴巴去咬，用头去撞，即便死了身体还紧紧地压在汉军身上。

    骑兵门好歹还有战马作为屏障，步卒们就更惨了，他们瞬间被人流挤倒，徒劳地挣扎着，刹那间就停止了呼吸。残存的步卒被吓得大喊起来，拼命挥动着手中的兵器，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敌，而是给自己壮胆！

    两万汉军立刻被这种全无章法的战斗打懵了，这哪里是打仗？这是在自杀！十几万人一起自杀！面对一个个头发花白牙齿掉光的老妪老翁，你忍心挥刀砍死他们吗？那些老妪老翁却不管汉军如何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汉军身上招呼。刹那间，数千不忍心挥刀的汉军士卒立刻被踩死、挠死、打死、压死、闷死甚至挤死。

    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这就是黄巾，走投无路的黄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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