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发炮弹炸开的时候，奥巩矶就被惊醒了。

    其实说是被惊醒也不大恰当，因为他根本就还没睡。炮击开始的时候，他正在用电台跟旅团部通话，通报情况————这是外出行军打仗每天都要干的事情，不通报情况旅团部根本就不知道这边怎么样了，也就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所以每天花些时间去跟旅团部沟通，汇报一下自己的情况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上报了今天的遭遇，不过把民兵给他们造成了伤亡大大缩水了。缩水了多少？只把死伤的军官的名字报了上去……只把死伤的军官的名字报上去，那一大堆士兵的伤亡就当不存在，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

    其实这是侵华日军通用的做法。

    在中国战场，日军的战报基本上没法看，甭管是跟国民政府军打还是跟八路军打，他们都是把自己的伤亡缩水再缩水，把战果夸大再夸大，然后弄出了一堆自相矛盾、完全是在嘲笑人的智商的玩意来。比如说，某个联队的战报说他们攻打一个车站的时候遭到中国军队极其顽强的抵抗，联队伤亡惨重，迭经苦战，好不容易才拿下……光看这一段，如果你是日军统帅，可能还挺感动的：打的不容易啊，对手这么顽强，他们的士兵拼的死伤累累，总算才拿了下来，得好好嘉奖他们呢！但是一看伤亡数字……我去，整个人对死伤三四人！没错，他们在战斗里说的死伤极为惨重，就是死伤三四十人，这样的战报能看吗？

    华北驻屯军更是把这一套发扬光大，如果说驻扎在华中华南地区的军队只是缩水，那他们的伤亡数字可没水可缩了，就跟在沙漠里曝晒了几年的海绵一样干。按照日军的伤亡统计，从平型关战役一直到1945年宣布投降，他们在跟八路军大大小小十数万次战斗中只有800人阵亡，而且每一个都是有名有姓，让你无法辨驳。看完他们的统计，你估计得惊叹：看来驻扎在华北地区的十日军个个都是野生的奥特曼呢，太能打了！跟八路军打的那么凶平均一年只死100来人，你服不服？反正我是服了。我只是想不明白，既然伤亡这么小，那八路军手里那五六千日军俘虏哪来的？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总之呢，光看华北驻屯军阵亡数字，你会觉得他们对八路军简直就是保持着全胜的姿态，至于实际情况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但看破别说破，说破就出大事了。这套自欺欺人的做法带来的一个严重后果就是上级根本没办法掌握下面的部队的真实情况，哪支部队死伤太多必须补充兵员，哪支部队跟八路军拼的太狠老兵损失太多必须加强……这些上头都一无所知，或者就算知道也装糊涂，愣拖着不给补充。这这种大家都装糊涂的做法导致华北驻屯军没有几个中队能满员的，尤其是在山东，很多日军中队只剩下六七十号人了，但是在日军的编制中，这个中队的建制大体完整，不需要额外的补充，能继续当一个满员中队用……你说操蛋不操蛋？

    扯远了，扯回来。

    得知第23步兵大队也遭到八路军民兵的袭扰，被地雷炸得死伤累累之后，旅团长怒火万丈，恶狠狠的说：“那帮支那猪，就不能给他们一点好脸色！奥君，明天你必须加快推进速度，不惜一切代价尽快赶到掖县，沿途遇见的支那人，别跟他们客气，通通杀掉，看他们还敢不敢跟皇军作对！”

    奥巩矶苦笑：“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根本就碰不到一个支那人……八路军已经将沿途的直拉人全部迁走了，留给我们的是一个个空荡荡的村庄，还有一群群跟我们不死不休的民兵！”

    旅团长说：“那就更别跟他们客气了，他们敢袭击皇军的民兵，见你一个杀一个，宁可杀错也别放过！”

    奥巩矶暗暗叹气，旅团长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第二十三大队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怎么对付那些民兵，而是根本的逮不住人家，这一点要他说几遍？他酝酿着措辞，正准备把自己当前的情况说的更清楚一些，就听见轰隆隆一声巨响从几百米外传来，仿佛平地焦雷，滚滚而来，狠狠撞入他的耳膜，瞪着他的耳膜嗡嗡作响。他吓了一跳，大声叫：“多田君，给我进来！”

    卫队长多田大尉走了进来：“大佐阁下，怎么了？”

    奥巩矶说：“你……”

    话音未落，轰轰轰轰一阵雷霆万钧的暴烈巨响滚滚而来，震得大队部屋顶尘土和蜘蛛网成团的往下掉。奥巩矶面色一变，顾不上说话了，扔下对话器一个箭步窜出大队部，站在门口遁声望去，只见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暗红色，数公里外，中炮开火时的轰鸣声接连不断，一枚枚炮弹火球般从高空中飞坠而下，狠狠砸在索正清旅的阵地上，化作冲天而起的硝烟火光。

    他骇然失色。

    刚才他还打算让多田大尉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现在不用劳烦多田大尉了，他已经知道答案：是炮击！空前猛烈的炮击！

    看着炮弹纷纷落下，老公只知道他麻烦大了。八路军似乎早就知道他要来了，没有一味的死围着掖县不放，还是果断分兵前来阻击他……不对，看这架势根本就不像是阻击，反倒是想吃掉他！

    他没有心情再看下去了，又一个箭步窜了回去，拿起对话器喊：“旅团长阁下，有特殊情况！八路军主力向我的大队发动进攻了！”

    旅团长愕然：“八路军主力在进攻你们？怎么可能！他们的主力明明就在掖县！”

    奥巩矶叫：“不，他们的主力就在泽河对岸！他们正在对我军阵地实施极其猛烈的炮击，动用的大口径火炮足有数十门之多！”

    旅团长：“……”

    有点脑壳疼。毕竟日军的侦察、通信和指挥系统也谈不上有多完善，都是靠电台和电话联系，他这个旅团长对战场的了解都源自下级发过来的电报或者打过来的电话，还有参谋们据此作出的分析，如果下级汇报上来的情况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他本事再大也没有办法作出正确的判断了。据田中疆报告，上万八路军正在不计代价的疯狂攻城，杀的尸横遍野也不后退一步，参谋部据此作出判断：八路军的主力一直都在掖县那边，企图抢在他们的援兵到达之前拿下掖县。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猛攻掖县的只是西海军分区的独立团和几个民兵大队，八路军的主力在帮忙轰开城墙之后就调走了。错误的情报带来了错误的分析，错误的分析导致他所下达的每一道命令都是错的，现在这一系列的错误所造成的恶果开始显现，第23步兵大队有大麻烦了。

    最后，旅团长阁下只是下达了一道看上去很牛气的命令：“消灭他们！”

    奥巩矶说：“我尽力而为！”

    正说着，一部电话响了。他接通，是前沿一名中队长打来的，这位仁兄的语气中透着不可思议：“大队长阁下，索正清的部队已经崩溃了！”

    奥巩矶差点没吐血：“你说什么？崩溃了？怎么可能！？”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知道所中青旅靠不住，所以在出发之前特意做了一番准备，专挑那些有着几年实战经验的老兵，新兵蛋子一个都不要。一番挑选之后，索正清所率领的这支部队人数虽然不多，但战斗力还是蛮强的，乐观一点的估计，正面刚八路军一个营是不成问题的。这么一支纯粹由老兵组成的部队一轮炮击就崩溃了？开什么国际玩笑！

    那位中队长说：“真的崩溃了！一通炮弹砸下来整支部队就放了羊，跑得到处都是……好几百名溃兵正朝我们的阵地涌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奥巩矶发出一声怒吼：“好几百名老兵组成的部队这么快就崩溃了？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他精心挑选出来的那些老兵是有好几年实战经验没错，但实战经验也并不是都有用的，在某些情况下，实战经验越丰富，崩得就越快。比如说乌克兰内战，基辅政府聘请了大批经历过伊拉克战火锤炼的美军军官和将领充当军事顾问，指挥乌克兰政府军打击东乌民兵，那些军事顾问将自己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积累的经验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乌克兰政府军，不遗余力地为他们出谋划策，甚至直接指挥，可以说，为了乌克兰人民的自由，他们尽力了，至于效果嘛……

    效果杠杠的，短短一个月，乌克兰政府军有两个主力集团军几近团灭。同样，索正清那帮部下在治安战中积累下来的经验面对第13团，卵用都没有，他们的表现还不如一群新兵蛋子！

    当然，当十几辆62g型坦克咆哮着冲过来的时候，皇协军甭管是老兵还是新兵蛋子，第一反应永远是撒开脚丫子逃跑的，不会有任何区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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