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初心不再

    汐微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云柳面前的。

    一盏茶前，她便已弹奏完了《十面埋伏》。

    故而，姜逸尘与云柳的大半对话，她都没落下。

    其实云柳所说不差，弹奏此曲的目的早已达到了，根本不需将整首琴曲从头到尾演绎完毕。

    但这个目的的终止符，并不是向魃山夜羽族传递求援信息，而是将所谓的内鬼引到此处。

    这是姜逸尘要她做的。

    她何尝不与云龙葵抱着同样的期许。

    希望姜逸尘的判断出错。

    希望今晚不会有云天观的人出现在这，打着保护她的旗号，而后却是变相将她囚做人质。

    可希望终归只是希望，或说是奢望。

    奢望，本便是遥不可及的。

    在姜逸尘对云龙葵的一次次问话中，汐微语的思绪脱离了琴弦，徒留失了灵魂的指尖，机械式地拨弄。

    脑海中，好似拨开了重重疑云，渐渐看清了在这个静谧祥和的云端之城中，那一幅幅丑恶不堪的假象。

    ——幽冥教针对云天观的阴谋大网，早已在暗影中逐步织就。

    云龙葵的无心之失，不过是往炼药的丹炉中，添了一味中和浓烈药性的辅药，让整个阴谋漩涡不为人所觉地转动起来。

    炼丹的需求有了。

    炼丹的药材齐整。

    炼丹的人，各就其位。

    为求妥当，更备了一味辅药。

    缺的，唯有炼丹的火，而这个引火，便是汐微语的下山。

    只有她下山了，丹炉才会烧起来，才能盘活全局。

    对江湖之事并无多大兴致的汐微语，要下山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下山进购药草。

    而她是否乐意下山去进购药草，全然凭她自己的意愿，观中绝不会有人强迫她，也不会有人去苦求她。

    可并不意味着，没有人诱导她下山。

    诱导她下山的人正是眼前的云柳，她曾经的大师兄。

    十余载的同门情谊，云柳自然知道她心中对洛飘零的惦念，可她从不知道云柳是如此在乎。

    在乎到，竟会因琴剑之名，心生怨念。

    在洛飘零以听雨阁副阁主的身份，重出江湖之时，云柳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洛飘零。

    直到洛飘零窃少林金印一事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传到云天观，传到了她的心坎里，云柳方才在她的耳边不着痕迹地提及与其相关之事。

    在这大半年间，云柳曾向她提起过洛飘零屡次身处险境而逢凶化吉之事，她曾以为这是云柳在宽慰自己，让她安心。

    可现在想来，云柳此举难道不是在激发她心中的渴求，让她不顾一切地下山么？

    虽然在之前下山，不见得会碰上风流子、四大金刚等人，可只要将她的背景和不得不婚配的信息，有的放矢地透露出去，也定然会有另一个风流子，另外的四大金刚来争夺她。

    只是，这一次，她有不得不下山的理由——洛飘零很可能已来到西南地域。

    如此，她一定会向师傅讨要下山进购药草的差事。

    而来到西南地域的人也绝不会少，这些人中总有不愿错过攀上高枝的机会。

    幸而她没有失去理智，此次下山，除了到四两千斤堂采购药草外，她仅是花了些功夫去打听洛飘零的下落，打算将药草送回山，征得师傅允准后，好好准备一番，再去寻她心心念念的人。

    下山购药的时日越长，于幽冥教而言，便有充裕的时间，推动此次计划的施行。

    一切便也顺理成章地发生着。

    若非下山时发现秋雨将至，她加紧了行程。

    若非杀手夜枭这个变数出现。

    一切定会依着他们的筹谋稳步推进。

    后果，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更无法面对。

    汐微语实在不敢想象，她所认识的这些师兄弟竟会如此执迷不悟，背叛师门。

    她不敢走出屋门，不愿见到她的师兄弟们对她刀剑相向，于是乎，她选择躲在房中，将琴曲弹完。

    她奢望着在一曲终了时，情况会出现转机，可奇迹终究没有出现。

    她别无选择，唯有面对。

    眼中，泪水已尽。

    心中，千言万语。

    可当她走到云柳面前时，她却不知该如何去埋怨，去质问，去责难他。

    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在这之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那个冷落身边之人的角色。

    倘若她对身边之人，多花点心思，这一切，显然不会发生。

    她不由自责起来。

    云柳本已做好准备，在魂归地府之前，多听听他心爱之人的声音。

    不管是埋怨也好，质问也罢，只要她将心思花在自己身上，哪怕只有这么一刻的时间，他也能心满意足地离开。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他看穿了汐微语的心思，他感受到了一阵哀痛，比剑穿心而过的痛楚更痛。

    云柳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失败了，只能挣扎道：“我不是云柳。”

    汐微语闻言，默然半晌，才沉重地点了点头，道：“你不是。”

    云柳道：“云柳早已死了。”

    汐微语黯然道：“我明白。”

    云柳道：“你今天根本没见到云柳。”

    汐微语道：“我只知道，云柳是我亲爱的大师兄，别的我都不知道。”

    汐微语的眼泪虽尽，可声音却带着哭腔。

    云柳嘴角总算露出了一丝凄凉的微笑，说道：“能当你的大师兄，我本该知足，我本可以一直做你的大师兄……”

    汐微语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余下之话，她已说不出来。

    她未说完，云柳也能懂。

    云柳道：“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心，除非他能处在永不变化的环境中。”

    汐微语不解道：“可是云天观十几年如一日，又有何变化？”

    不知是伤口上的疼痛，或是心中的苦痛，令云柳的五官一阵抽搐，片刻后，云柳方才苦涩道：“有些变化是潜移默化的，再死寂的古墓，也有因天灾人祸重见天日之时，所谓的世外桃源，一旦有人涉足，就好像沾惹上尘埃，只能称之为尘世。而那些能坚守本心的人，不过是在徘徊之后，走回了原点。”

    汐微语道：“那你呢？”

    云柳道：“大部分人的心，都是在不断变化的幻境中，和原点渐行渐远。很不幸，我正是那芸芸众生中的大部分人之一。”

    云柳不住战栗，血将尽，他的身子更已凉透了。

    他还有话没说完，他想说，却觉着一口气似已提不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只能说出他来不及向云山云乱道出的“小心”二字后，便已垂倒在汐微语身前。

    畔有美人兮，伴之神往。

    朝见暮思兮，思绪若狂。

    凤飞翱翔兮，只为求凰。

    无奈佳人兮，心在他方。

    琴难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尾词改写自《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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