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次回到状元府的时候天色都已经要黑了。

    深秋了，冬天越来越近了。

    府内已经点燃起了地灯，温暖的橙色光芒绽放在冰冷的石头里，柔软与坚硬纠缠在一起把秋夜渲染地更加深沉冷寂。

    摇光哈出一口气。

    “最近，天气越来越凉了啊。”

    她加快脚步走回了紫藤小筑换下官服，又在霁华的陪伴下去了前厅用餐。

    “霁华，今天府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啊？”

    她坐在椅子上询问正在拾取茶叶的霁华，听见问题的霁华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忙碌着，同时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她，“没有，府内还与往常一样。”

    “哦，这样啊。”

    听不出摇光的语气有什么，似乎有些落寞或者无聊，霁华动作利落地将茶叶放进茶壶内，拎起一壶热水缓慢地朝里面注水，“大人可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吗？您可以告诉奴婢，奴婢帮您想想。”

    魏摇光以手托腮作打探状，“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我整日里在宫里忙碌，府内有我照顾不到的地方，怕你们明明顾不过来却又不愿意告诉我罢了。”

    “大人您放心，府里有管家在，还有夏侯明，不会出事的，就算有事奴婢相信他们会立刻就禀告给您的。”

    “嗯。”魏摇光神色疲倦，用食指卷起自己的一缕头发无聊地绕着，“那，小唐今日一天都在府里吗？”

    霁华很快就沏好一杯清茶，用托盘端着绕过两张椅子走到了魏摇光身边，把茶盏轻轻放在了摇光手边，然后才回答摇光的问题，“唐先生今日下午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出去了？”摇光惊疑。

    “是的，奴婢下午听见了唐先生与夏侯明在瀑香园内的谈话，唐先生似乎是要出去取一些东西。”

    “好的，我知道了。”魏摇光端起茶盏解开盖子，茶香扑鼻而来，用盖子轻轻刮去上面的浮沫，轻轻吹一下，再浅尝一口。

    “霁华现在沏的茶越来越好喝了！”

    魏摇光夸奖了一句，霁华冷静地躬身屈膝行礼道，“多谢大人之前的教导，奴婢沏的茶能够让大人觉得好喝，奴婢就觉得高兴。”

    “霁华的高兴这么简单吗？”

    “是的，大人救了奴婢与哥哥，奴婢无以为报，现在只能通过照顾好大人奴婢才会觉得安心。”

    魏摇光慢慢地喝着茶，看着姿态谦卑的霁华站在自己面前，看到她穿素色的衣衫，不装饰任何钗环也没有使用一点胭脂水粉，素着一张水嫩的美丽的脸庞，心里觉得有些抱歉。

    手里抱着暖和的茶盏，魏摇光看向霁华的眼睛笑着问她，“霁华在府里住的可还习惯？”

    霁华神色平静地回答她：“一切都很好，奴婢很满意。”

    “你哥哥这些日子可曾与你有过联系？”

    霁华摇摇头，“没有，奴婢的哥哥应该已经在十八胡同了，没有消息传过来就说明他一切还好，奴婢会耐心等待着的。”

    “嗯。”魏摇光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着手中茶杯的瓷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让人瞧着十分的有神采，她总是面带笑意，在府中的时候眼睛里也会有笑意，烛火虽然有些暗淡甚至会在夜风的影响下摇曳起来，但是她眼中的光芒却不会黯淡。

    霁华看着她，看见了摇光的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小巧的鼻梁，眉心的距离有些远，像是涵养了远山的云雾，这样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其实并不如何出彩，但是气质远大于长相，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那种奇特的亲和力混杂着眉宇之间的英气总会让人忍不住靠近她，看她的笑容，看她笑着与你说话，声音清亮温柔就像有阳光渗透进话语里一样，听她说话的人心中会觉得很舒服很开心。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她还是一个女孩子啊，与自己一样的女孩子啊。

    霁华在心中想了很多，最后落在了摇光的身份上，她在那天晚上知道了摇光是女儿身的事实之后就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点心疼，可是这些天的相处又变成了敬佩之意。

    魏摇光是她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坚强、最聪明、最努力的女子。

    “喂！霁华？你在想什么呢？”摇光伸出手放在她的面前晃了晃，霁华连忙回神就看见了魏摇光朝着她露出的笑脸，很干净很纯粹。

    “抱歉！大人，奴婢一不小心走神了。”

    她屈膝低头行礼请罪。

    魏摇光把她拉了起来，笑呵呵地说，“霁华刚才是在看我吧？莫非你是看着我发呆了吗？哈哈哈哈！”

    “呃……”一下子被直接指出刚才的发呆，霁华有些窘迫，不过她知道摇光的笑不是嘲笑也不是意有所指，这仅仅只是一种类似于朋友，不对，是熟人之间的开玩笑罢了，她就是这样的人，没有架子，没有阶级等级，用她特有的方式接近你带给你力量，让你相信这个世间还有活着的必要。

    真好呐。

    “大人，请您不要再笑奴婢了，奴婢刚才只是听见您询问奴婢哥哥的事情，便忍不住发呆了。”

    魏摇光真的不再笑了，她将茶杯放回桌面上，目露思索之意然后说，“你放心，这几日我会去十八胡同那边调查事情，到时候会找一个机会去看看你哥哥还有季桃的情况，回来后告诉你。”

    “多谢大人，奴婢相信大人您。”

    她们主仆二人在松白朝雾厅内简短地说了一会儿话，那边姜十七踩着深秋夜色中的露水从大门走进了状元府。

    秋风乍起，寒凉从衣服缝隙处钻进去，扑在肌肤上引起一阵颤抖。

    穿的有些单薄的摇光畏寒地抱住了双臂，夸张地搓了搓胳膊，还缩了缩脖子，走在她身边的霁华轻声笑了一声问她，“大人可是怕冷？”

    “嗯，我特别不耐冻！”

    魏摇光扭头看向霁华，认真地用力点点头，颇是可怜地承认了自己畏寒。

    “那就快些回去添件衣服吧，刚好这几天奴婢已经将您的厚衣物收拾出来了。”

    “多谢霁华了，有个女孩子在身边真是太好了，没有遇见你们兄妹二人之前我过得太粗糙了。”

    “大人您言重了，奴婢是您的贴身丫鬟，照顾好您是应该做的事情。”

    “总之，很感谢你了，霁华。”

    摇光的声音随着秋风飘散出走，但是温度却留在了霁华的心中。

    一直都活在不幸之中的人，对于被人给予的任何善意都会珍惜的。

    霁华记得魏摇光每一次对她说出的感谢和有劳，也记得摇光每一次对她的帮助，并且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她的这份恩情，要替她保守好女儿身的秘密。

    瀑香园中的紫藤花已经渐渐凋零，那些被漆成白色的木架子上缠绕着枯黄的藤蔓与叶子，在夜晚发出沙啦啦的声音，一轮弯月挂在西边的天空上，散发出清冷的光，将寒冷与孤独放大很多倍。

    魏摇光哆哆嗦嗦地抱着胳膊路过了姜十七居住的房间，见到里面已经点亮了烛火，立刻眼前一亮，就连寒冷都忘记了，她扭头冲霁华交代，“霁华你先回去屋里去，帮我铺好床找好明天穿的衣服就先去睡下吧，我找小唐谈一些事情，会晚点回去的。”

    霁华心中明白府中的花匠身份不简单，她也是一个冷静聪明的女子知道该做些什么事情，于是便顺从地向摇光行礼说，“是！奴婢知道了。”

    然后就后退两步转身独自一人走回了紫藤小筑内魏摇光居住的房间。

    而摇光则是搓搓胳膊走向姜十七居住的房间。

    “小唐，你在屋里吗？”

    魏摇光敲门。

    很快屋门就被打开了，姜十七披散着头发出现在了门口。

    摇光被他吓到了，睁大眼睛捂住胸口好笑地问他，“你这是什么打扮？刚回来吗？”

    姜十七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白色的发带抬手随意将散着的头发绑好，同时侧身让摇光进来。

    “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魏摇光迈步走进屋内，转身将屋门关上。

    “没有。”

    姜十七走到桌子旁边端起烛台然后走向里屋，直接端着烛台点燃了屋内的其他蜡烛。

    魏摇光跟着他走进了里屋，站在他的书桌前倚靠在桌边懒散地问他，“我听霁华说你今日出去了，可是有查到些东西了吗？”

    “你交给我的那支梅花簪已经查到来处了。”姜十七把手中的烛台放在了书桌上，他自己也坐在了书桌后面的椅子上，一支木制的梅花簪被他从袖子里掏出来。

    “玉衡，你告诉我国公府的事情你现在已经查到哪里了？”

    姜十七没有笑，直视着魏摇光，他的目光正视不偏，眼眸坚定而有神采，眼神澄澈，在烛光里摇光甚至能够看见他那秀美的睑孔，眉尾上扬，眼角也微微上扬，温文尔雅中夹杂着一些高冷和慵懒，睫毛细长浓密，在每一次眨眼时都会落下一小片阴影。

    果然是皇子，面向挺好的。

    摇光在心中不着边际地这样想着。

    “查到了珑翠坊，那柳氏常常光顾的地方，就在十八胡同那边。”魏摇光感叹归感叹，脑袋转的很快，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我记得你警告我的话，但是这次由不得我了，陛下已经将国公府的事情交给我了。”

    她摊手，转身直面姜十七，站在书桌前，微微笑着说出了现在的情况。

    闻言，姜十七不愉快地皱了一下眉头又很快落下，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躺着的那支梅花簪，声音泠然地告诉了摇光簪子的来历。

    “玉衡，这支簪子与傅惟仁没有干系。”

    “啊？”

    姜十七对惊讶的摇光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听说过‘染血梅花’这个组织吗？”

    魏摇光摇头，“我不是全能的，这个还真的不知。”

    “没有听说过很正常，因为这是一个来自楚国的杀手组织。”

    “什么？”

    “玉衡你先坐下吧，我慢慢讲给你听。”

    魏摇光点点头，搬过来一个凳子放在了书桌的对面，她以手托腮表示安静地聆听，姜十七见她这个样子于是忍不住笑弯了眉眼，之前的严肃和沉闷在摇光的一举一动之间被打消了。

    “摇光。”姜十七勾起嘴角笑的温文尔雅，“现在没有人，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魏摇光无奈点头，“可以。”

    “‘染血梅花’里多是女子，她们散落在诸国，以美貌侍人，偷取情报和东西带回组织，而这个组织是效忠于楚国皇室的，所以……你该明白了吧，为什么叶秋会与国公爷的小妾认识，同时在这个时候欧阳复能够越狱成功。”

    “是的，我明白了，十七。”

    魏摇光看着姜十七，烛光是暖橙色的，桌子对面的人是深不可测的，而她频频被他所帮助，并且现在以及未来也还会请求他的帮助……

    这还真的是，讲不清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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