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魏摇光与观行同坐一席之后，这整个大殿内的气氛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出身不凡的六人大脑中的某根弦崩的更加紧了，也变得更加剑拔弩张了。

    酒池中央的圆台之上袭裳姑娘袅袅婷婷地站着，与摇光第一次碰见她时不一样，袭裳姑娘这次露面话非常少，表情也不多，完全没有当时她故意撞入摇光怀中时的机俏和神采飞扬，反倒是在畏惧着什么一样，收敛了自己全部的意识充当工具人在按照规定行动。

    这种违和感从袭裳姑娘出现之时就已经有了，只不过魏摇光当时精神极度紧张下意识忽略掉这种不慎明显的变化，而当此时安静的状态下摇光便灵敏地察觉到袭裳姑娘的这种变化，然后后知后觉地猜测到她是不是曾屈服于这大殿内的某一个人？不，应该是现在她依旧是这大殿之中某一个人的下属，受其支配受其控制。

    一旦想到这种可能性，魏摇光就开始默默地打量起在座的几个人，视线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去，仔细又隐晦地辨别他们眼睛中此时的想法，又把视线落在他们的手上，于是，魏摇光就发现了一个人。

    郑嘉闻。

    他从走进这大殿内之后便一直都保持着低调的存在，以至于摇光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并且因为他是望江楼楼主的身份导致了魏摇光的思维误区，她一直以为郑嘉闻若是出手也必然会选择望江楼中的人，那些杀手是江湖人士，没有人认识他们，由他们偷偷潜进来然后在某一个关键时候暗杀掉某人，这才是郑嘉闻该选择的方式。

    但是，她一时忽略了一个人，林相宜。

    林相宜是珑翠坊的掌柜，也是郑嘉闻的属下，以此类推，大胆些，奴红小楼会不会也是郑嘉闻的势力？那么袭裳姑娘……就有可能会是他的属下！

    袭裳姑娘是郑嘉闻的属下。

    这一句话连起来想就能够把许多事情想明白了。

    为什么姜十七会说袭裳不是他的下属，为什么袭裳会主动故意找上自己，为什么郑嘉闻会对她的行踪如此了解……这些密密麻麻的情报网络早已经把踏入其中的人看的一清二楚了，而情报的汇集处正是郑嘉闻这个郑家的幺子，这个望江楼的楼主。

    真是太可怕了。

    等到魏摇光把这些都想清楚之后，饶是她也觉得背后一凉，而若是沿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就会觉得自己看见的其实都只是冰山一角，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又会是什么可怖的东西？

    魏摇光看着郑嘉闻放在桌面上的手，他的手掌生得并没有傅惟仁这种阴邪之人美丽，反而有一些伤疤，戴着戒指的左手食指轻轻敲在桌面上。

    手掌成虚握的姿势被状似随意地搁在了桌面上，四指指腹接触桌面，在需要命令或者指示的时候便用带着宝石戒指的食指轻轻敲击桌面，于是站在圆台之上的袭裳姑娘便按照吩咐行事。

    这还真是有够随意的。

    不过有道是灯下黑，距离危险最近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确定他们二人的联系之后，魏摇光便想着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姜十七，正在犹豫之际，她身边的姜十七把一杯清酒推了过来，摇光诧异地扭头去看他，却一眼看进了姜十七温润如水的眼睛之中。

    “之前多有得罪，我就请玉衡喝一杯杏花酒吧。”

    魏摇光慌乱移开视线去看被他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杯，酒液清澈透明，倒映着头顶的精致宫灯还有镶嵌在顶层的夜明珠，那些光芒冷暖不一，但是都很美丽。

    “原来殿下还一直都记得在下喜爱杏花酒，有心了。”

    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是跪下请求自己的那个女孩子。

    殿下从不饮用外面的酒水，如果非要饮用的话也会有人提前试毒的。

    魏摇光伸出手端起了酒杯，凑近鼻子，细细轻轻地嗅了一下，酒味清香怡人，然后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举杯一饮而尽。

    “多谢殿下！倒是一杯好酒。”

    她动作豪爽地将酒杯放回桌上，脸上露出大大的微笑对姜十七如此说道。

    两人眼波流转之间，双方都读出了很多东西，然后错开目光，重新看向大殿内的其他人和物。

    他已经知道了。

    魏摇光明白了。

    这一番观察和动作其实都是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完成的，这个大殿里依旧危险，陷阱多多，人心浮测。

    “两位殿下，不知道可还要继续增加交换？”

    台上的袭裳姑娘在沉默中发问，她的声音如同黄鹂出谷，清脆婉约，又带了一些靓丽的华丽感，像是彩霞飘在山谷的上空那样。

    很让人难以忘记。

    “观行殿下，不知您可有东西要交换吗？”

    欧阳复主动询问姜十七。

    他很少直接与姜十七说话的，可能这片大陆上的皇子都不太喜欢与姜十七说话，毕竟他是那样的传奇和优秀，他们这些个皇子在他面前犹如被皎月遮挡了光芒的小星星那样，毫无光彩不说还总是被别人比较。

    与观行太子出生在同一个时代怕是连九子夺嫡这样的惨烈戏码都无法夺走他的光芒，这个人似乎与那个俊美圣洁的莲镜一样，早已经被世人神圣化，脱离了人世间的认知，伫立在天边远远观望着人世间的繁乱。

    而正是这么一个人却是坐在魏摇光身边，气质卓然清润，拂一拂衣袖怕是都会抖落一片云彩，张口一笑就会有春风过境，然后百花盛开，冰河解冻，融融流水。

    他拥有这样温柔的温暖的力量，却只会对少数几个人吐露真言，那一颗极少会交付出去的心，正在向一个地方倾斜，那是生命的承托之地。

    “欧阳殿下既然如此询问了，那么我就拿出两样东西，供大家乐呵乐呵吧。”

    谁说君子不记仇？姜十七这等温润君子只会在不经意之间报仇解恨。

    欧阳复的面色稍阴。

    姜十七的话音落下，站在他身后的毕若便转身取出两件东西，没有精致的盒子，也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是从一个贴身侍卫怀中随意取出了两样东西，然后迈步跃上圆台，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了袭裳姑娘。

    毕若转身跳下圆台，轻步走回姜十七身后沉默立着。

    姜十七微微一笑说道：“这两样东西俱是在两年前从怀柔所获，一份账单，一封从大历送过来的书信。”

    “我就不说要交换走什么东西了，只想换上一句话。”

    “盟约是可以被破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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