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秋天的末尾，天空终于开始下起了连绵的大雨。

    魏摇光被雨声吵醒，披衣起身趴在窗口支着脑袋精神恍惚地看外面还没有亮的天空。

    雨水不大，雨丝很细，风有点大，斜着把雨丝刮进了屋里，摇光的脸被雨滴光顾了，被迫洗了一把脸，脑袋也清醒了。

    于是她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有什么事情要去做。正在她纠结着是不是应该先去一趟城东的时候，小筑外面的小径上有人撑起油纸伞徐徐走来。

    魏摇光举目远望，看清了来人。

    微微惊讶了一下，因为来的人是前些日子悄悄回了铺云的何庸枝。

    他穿着水绿色的长衫举着一把棕黄色的雨伞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样子，破有一股雨巷的感觉。

    “何庸枝!”

    摇光大声喊了他一声，何庸枝转头向她看去，这一幕就像两年前她刚刚到怀柔时一样，摇光有一瞬间的恍惚。

    “大人，您起了。”

    “嗯，你来寻我可是有事?”

    “风云山庄的苏公子托人送来了一封信，属下拿过来请您过目。”

    在不知不觉中，何庸枝已经能够熟练地用“属下”来自称了，他这是承认了自己吗？

    摇光暗自纳罕，面上却露出一个轻笑，喜道：“你拿进来吧，我看看。”

    “嗯。”

    摇光起身离开了窗口，穿好外衫，弯腰随便捞起一根发带将散发扎起来，随后绕过屏风走至外间，何庸枝已经安静地站在那里了。

    “送信的人呢？”

    何庸枝双手把信交给摇光然后后退两步微微垂头回答：“属下打赏他一些碎钱送走了。”

    “嗯，好。”

    摇光对他的做法并无不满意，何庸枝陪在她身边的时间要比长安久，况且他是铺云里面少有的头脑派，为人老持稳重，手段利落果断，相对来说魏摇光还是很信任他的。

    顺道坐下打开信封借着烛火快速把信上的内容看完了，然后习惯性地把信给烧了。

    “用完早膳之后你去吩咐门房那里套一辆马车，你随我出去一趟，去栖霞路上的药铺。”

    “是，那属下先回去了。”

    “你去吧。”

    何庸枝转身就快步离开了紫藤小筑，不久之后，霁华端着温水走进了房间。

    “今早下雨了，大人何不多睡会儿?”

    霁华把水端进了卧室内，然后熟练地将屋内的蜡烛和油灯点亮，又去来漱口的清盐，准备摇光今日的衣服。

    “没事，我昨晚睡下的早，早上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魏摇光洗好脸用白色的麻巾擦脸，手指在触碰到贴在脸上的假皮之后微微僵了一下，下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笑着把麻巾递给立在一边的霁华，迈开步子跪坐在桌前看着铜镜里模糊的自己。

    “大人，您今日要出门吗？”

    霁华放好东西走过来要帮摇光束发。

    “嗯，我今天要出去。”

    “那就还是平日里的发式吧。”

    “好，有劳霁华了。”

    霁华拿起桌子上的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她手中的发丝很柔软也很乌黑还有一点非常不明显的馨香。

    为了能够更加像一个男人，魏摇光完就是按照男子的方式来生活的，她，明明也只一个正值美好年华的女子啊。

    霁华闭了一下眼睛，把眼泪忍回去。

    而魏摇光拿起了一盒桃花膏，用之间挑起一点慢慢地涂在脸上，覆盖在贴着假皮的脸上，唯一真实的眼睛里冷暖交织，黑色的眼珠往右侧移动了一下，像是想要看看身后之人的表情，不过又很快转回眼珠，连叹气都没有，克制着自己的情感，抬手把盖子盖好放回去。

    等到梳好头发，摇光站了起来伸开双臂，霁华拿着衣服帮她穿上，等系好腰带之后，一个带着英气的翩翩公子就出现了。

    “大人意外地很适合红色的衣服呢!”庙街

    霁华赞叹地看着摇光，十七岁的少年穿着白色为底绣绯红色莲花纹的宽衫，腰带与发带都是绯红色的，不饰一物，天然温善。

    “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觉得我其实也很好看的?小霁华?”

    摇光听到霁华夸她便欢喜了，毕竟霁华和钰时可是一对货真价实的漂亮双胞胎啊，能够被漂亮的人夸当然会高兴的吧。

    “嗯，大人长得很好看。”

    霁华说的非常真诚，在她眼中魏摇光的确是比天上的仙女还要漂亮美丽的，她夸起来毫不心虚。

    “我今天要带上折扇，每次说到生气的地方就总想敲敲折扇来让我冷静一下，可不能再忘了。”

    摇光转身从桌上的小箱子里取出那把从怀柔买到的折扇，“唰”的一声把折扇打开，露出上面画着的和风图案。

    “大人这把折扇是出自和风岛吗？”

    “霁华有见过和风岛的东西吗？这的确是和风岛的折扇，我以前在古玩店里买到的。”

    “不曾，奴……我以前在书上读到过有关和风岛的介绍。”

    对于自称，霁华改口的不是很流畅，但是摇光就当没听到吧。

    “这样啊。”摇光知晓她的身世，怕勾起她们兄妹二人的悲伤往事就转移了话题，“随我去前厅的，我一会儿还要出一趟门。”

    “是，大人您稍等。”

    霁华屈膝行礼，走出屋取来两把油纸伞递给摇光，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雨幕走向前面的松白朝雾厅。

    何庸枝与长安一齐等候在了厅内，夏侯明也起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伤已经好了的季桃，那小子个子还是不高，不过精神头很充沛的样子，看见摇光就两眼放光。

    “季桃，伤好了的话不妨跟着夏侯明去后边的梅花桩上练练，雨天正适合，我敢打保证，你今天只要能够稳当地在桩上保持住一炷香的时间，你的轻功就可以追上我了。”

    “真的假的?”季桃惊呆了，他的轻功极其垃圾，一直都是吊车尾的存在，跟着大人和夏侯明练了两年多，也还是追不上他俩。

    “不过，今天下雨了，又滑又湿，大人你莫不是在为难我?”

    摇光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不是哦，我以前练轻功的时候比你艰难多了，我师父让我在下雨天的时候用轻功从山下翻到山上，山上的雨很大，树枝很滑，我可是狠狠地摔过很多次的，就连牙齿都提前摔没了，好在那时候我还可以换牙……相比起来，季桃你已经轻松了很多，不是吗？”

    魏摇光说的可不是假话，青文笔对她很严厉的，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习轻功了，要不是因为过早练武功会长不高，师父也一定会让她在六岁之前就修炼完屠木阁一楼的所有的书!

    害，往事不提也罢。

    季桃偷偷感叹自己还算好命，其他几人却露出了疑惑与心疼的神态，不过，于他们而言，要信的话以魏摇光为准，其他的都不重要，无论他有时候会表现出矛盾的地方，但是他们也依旧会信任他，因为他是一个非常温柔坚强的人。

    而何庸枝这个因为姜十七的原因对魏摇光了解更多的人，并不计较他是魏摇光还是燕玉衡，他只遵守主子的命令好好保护魏摇光就是了。

    毕竟，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个世道，好人不多了。

    “既然都起来了，就一起用早膳吧。”

    魏摇光经过人群率先坐在了主位上，歪头看着何庸枝。

    “管家们?”

    何庸枝沉默着先走过去坐在了桌边，长安左看看又看看最后打着胆子做到了何庸枝旁边，其他几人或自然或紧张地也都坐下了。

    “麻烦你们再多舔几个碗了。”

    摇光冲守在屋内的几个丫鬟笑着说道，那几个丫鬟红着脸屈膝行礼转身去取碗筷。

    “这里不需要你们守着了，去厨房里吃饭吧。”

    “是，大人!”

    丫鬟小厮齐身行礼退了下去。

    不是有种说法嘛，人类在想改变自己或者即将要放弃些什么的时候就会暴露出自己平时不会显露的温柔，就好像是要与过去道别一样，悲伤而又一意孤行。

    魏摇光今天早上这一番日常，看起来与平日里无异，但是还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何庸枝咽下口中的粥，不动声色地抬眸瞥了一眼魏摇光的眼神，在察觉到遮挡在额前碎发之后的眼内波动，他就明白了，这个魏摇光已经决定好了。

    主子，您下的棋越来越大了，而棋盘上的棋子也逐渐具有了掌管令一盘棋局的能力。

    等了很多年的计划，终于可以展开了吗？

    在秋雨一点点向冬雨进化的迭代里，人们愿意多睡一会儿，但是依托在仇恨和谋略之上的伟大图谋永远不会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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