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章辛明的情绪变化，我心有不忍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对方。

    说白了，这件事由我而起，如果不是我江枫专程要求章辛明来西京女监帮忙排查女犯人，他也不至于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

    章哥说了，他首先是一名法医，是人民警察，其次，他还是佛教居士。

    尽管我对佛教不是很熟悉，也谈不上信仰，但我至少知道一点---我佛慈悲！

    李幺妹生命垂危行将就木之际，章辛明为她念《地藏菩萨本愿经》和《往生咒》属于善举，算是为其超度亡灵，死后早赎清罪孽早投胎托生。

    但由于没有时间，章辛明又不得不在对方生命最后关头使用旁门左道伎俩惑心术，目的只是为了不要让这条线索彻底截断，能套出李幺妹多少话算多少，无形中便造成另外一种形势上的欺骗…

    这两种存在根本矛盾，性质完全相反的行为，却被章辛明用在同一个人身上，而且还是一个将死之人！

    所以，他再也无法保持淡定，甚至我觉得章辛明这辈子可能都没有干过这样的事…

    叹口气，我走过去，伸手搂住章辛明，温声道，“章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样做是不是最正确的选择咱们暂且不论，但至少是你内心下意识的第一选择，对不对？章兄，你想想，为什么你不会对别人用惑心术？为什么只是针对李幺妹？因为你知道，这个女人身上带着罪孽，她如果就这样悄无声息走了，那么，更多犯罪事实就会被隐藏、会消失，而那些真正需要伸张正义被我们保护的无辜老百姓就会无处伸冤！”

    我说了很多，口齿不算流利，但基本意思倒是表达清楚了！

    两害相衡取其轻！

    章辛明用惑心术欺骗一个马上要死的人固然不对，但如果眼睁睁看着李幺妹就这么死掉，也许才是更令我们回想起来必定遗恨终生的憾事！

    欺骗一次能够换回数以十计百计人的冤情，到底天平上两端的砝码哪个更重，其实不需要我多说的。

    良久，章辛明终于点点头，说，“江兄，其实我都明白的…而且我也在第一时间做出选择了。我难受只是因为这样做让我的内心不安生，和佛教博爱冥冥众生的信念有悖罢了…算了，这件事我会自己消化的，你不用担心我！”

    见章辛明的状态有所缓和，我放下心，不再说这个，问道，“章兄，李幺妹最后说了些什么，你还能想起来吗？这个…还请章兄克服心理障碍，向我们复述一下。”

    我知道章辛明记忆力惊人，几乎可以说过不不忘！

    因此，只要他想说，差不多就能原汁原味还原李幺妹死前说的那些话。

    而这些话，很可能将会成为重要口供，对这桩困扰我们良久的重大案件产生深远影响。

    章辛明陷入沉默，良久后，终于道，“好，我整理一下思路，你们稍等…”

    随即，章辛明表现出超强的职业性，尽管刚才还曾情绪激动，可，一旦决定讲述李幺妹的话，就能抛开心头困扰，变得口吃流利言语通顺，甚至还为我们梳理了逻辑。

    “李幺妹说的很快，而且她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因此至少有三分之一内容我没听名白…总体来讲，李幺妹说了三件事。”

    章辛明开始介绍起来，神态也随之变得沉稳安详。

    “第一，她在缅怀过去…不过，这种缅怀主要集中在李幺妹初中毕业之前，她说了很多，我能听懂的，就是对于父亲、母亲、爷爷奶奶的思念和忏悔。”

    见我们听得仔细，章辛明解释，“我认为李幺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其进入青春期之后就沾染上很多坏习惯，和很多社会闲散人员开始鬼混，最后落到犯下重罪铃铛入狱的境地…那么，初中毕业对她而言就是人生分水岭，之前的日子，天真烂漫、父慈子孝，满满都是温情，所以才会在将死的时候首先想起来，并且不由自主说出来。”

    我点头，对于此，我远比陈倩、马雨茗和空山晚秋他们更容易理解。

    心理学上存在这种善恶矛盾的纷争，而某一刻某种倾向性占据上风，这个人的行为就会展现出另外一面。

    也就是说，一个大善人老实人，他不可能一辈子一件错事都不做，同样，一个恶贯满盈的家伙，也不存在一生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错事、坏事不可饶恕。

    将死之前，向善、对美好生活的缅怀和向往，让李幺妹忏悔，这一刻我相信她是善良并且值得同情的。

    “好，李幺妹说这些话占了绝大多数，我就不一一重复了，很多对案情进展没有什么借鉴意义。”

    “行，”我当即说，“那李幺妹表达的第二点又是什么呢，你不是说有三个方面的意思吗，咱一个个来，先说第二点。”

    “好！”

    章辛明的情绪似乎已经完全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敏不表情古井无波，语气也很淡然，就像描述一桩何其无关的司法案件。

    “李幺妹最后那番话里的第二次层意思就是，憎恨！”

    章辛明眯起眼，射出两道精光，说，“她恨，带着无尽的恨意！她不但想起童年的美好，想到父母家人对她的宠爱，也想到那些害她、拉她下水，最后致使自己来到今天这一步的恶人！”

    我点头，默默掏出烟分给章辛明和仇冉可，也许这个时候，只适合抽烟吧。

    “第二点应该有一些参考意义。”

    章辛明抽了两口突然道，“李幺妹临死前说了几个名字，从她的语气和语速、声调，我判断这几个名字应该都是李幺妹真正恨之入骨的人，我说出来你们记录一下，注意，只是音译，可能需要将同音字的所有人都进行排查，这其中说不定隐藏很多犯罪分子，而且说不定有人和本案有关！”

    “好，你说，我们记。”

    “陈浩琪、姜武阳、柳眉…”

    章辛明一连串说了七八个名字，这才道，“不过，比起第三点，对刚才这几个名字的调查完全可以往后放放，因为，我觉得这第三点才是和本案直接相关的重要契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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