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伪明皇帝本人出现在衰衣沟明军阵前，先是阵前劝降，接着又不惜自降身份，向李世勋发出三日后决战的邀约，穆里玛、图海、董学礼等人再也按捺不住，急匆匆从后方赶到前线督战。

    根据以往经验，他们认为这正是病急乱投医的典型表现，或许李世勋等人的战果比报告上所写还要大，或许明军内部已出现重大危机，又或者伪帝在尽量拖延时间。

    总而言之，一定有某些事情正在发生，只要不按照伪帝所希望的步调去走就对了。

    来到前线，看到李世勋等湖广将领已经列阵完毕，随时可以出击，穆里玛罕见地对一众湖广将领夸奖了一番，称他们头脑灵活，没有延误战机。

    李世勋挤到众将前面，向穆里玛单膝跪道：“禀告靖西将军，方才伪帝不知为何突然劝降末将，已被末将严词拒绝。末将已点齐麾下兵马，敢请为先锋打第一阵，誓将伪帝生擒之，以示末将绝无动摇之心。”

    穆里玛哈哈一笑，向前两步将李世勋扶起：“伪帝的反间计太过拙劣，本帅怎么会中计呢，李总兵放心好了……你的应对很得体，若今日将之生擒，本帅准许你作为押送大将，护送伪帝前往京师。”

    李世勋闻言大喜，献俘历来是件美差，只要安安全全把人送到京师，升官发财绝对少不了。而且穆里玛用的是“护送”一词，即暗示他可以将人舒舒服服地照顾到京城，而不是一路虐待过去。

    传出去，这也算是善待旧主的义举了，可谓名利双收，哪边都不得罪。

    想到此处，李世勋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率部冲杀入阵，尽快步向人生巅峰。其他将领则眼热得不得了，都想着，呆会儿必不能落在李世勋身后，否则好处都让他给占光了。

    ……

    衰衣沟明军阵内，贺珍拿着望远镜细细观察，看到清军前方整齐列阵，后方将帅云集，知道大战一触即发，长长叹息了好几声。

    他很清楚，之前的诱敌之计失败，让明军已陷入被动。虽然整个过程中士兵折损不多，却因为退得太快，失去了节节抵抗的空间。

    现在屯粮重地就在身后，要么在重炮的狂轰烂炸下严防死守最后一关，要么带着粮草继续后撤。无论哪个战术都不是上策。

    如果明军严防死守，敌人有可能知难而退，调转枪口返回山下，继续强攻谷城；如果明军带着粮草后撤，则两万大军有可能在撤退过程中被清军击溃。

    唯有创造机会重创清军主力，才能让谷城化险为夷。

    然而朱由榔以自己的至尊之躯为诱饵，引诱清军轻兵冒进的策略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从古到今没有人试过……

    好吧，朱由榔坚称，成祖朱棣以前经常在军阵前溜马，将李景隆屡次耍得团团转。可当时燕王有“勿使朕有杀叔之名”这道金牌护身，箭矢才一次次在燕王身边插肩而过。

    现在每一个清军都恨不得大明天子马上就死，断然不会有任何留手。相比之下，这次诱敌的危险性比燕王时期的朱棣还要大一些。

    “陛下亲身诱敌，实在太危险了。不如末将为陛下找个替身……”

    贺珍指着远处穆里玛的身影，告诉朱由榔那是满洲第一巴图鲁鳌拜的亲弟弟，名将费英东的亲侄子，身边肯定带有不少白甲兵。

    如果那些白甲兵在绿营兵冲锋时混入其中，混战时极难提防，有可能对天子造成意想不到的伤害。

    “替身怎么能行，没看到朕本人，他们不会上当的……别说穆里玛只是鳌拜的弟弟，就是鳌拜他哥哥赵布泰，也是朕的手下败将，没什么了不起的？白甲兵，不就是狙射那一招嘛，朕早有提防。”

    朱由榔拍拍身上的山文将军铠和头上钢盔，又拍拍身边警卫的盾牌，表示防御绝对严密到位。

    警卫团成员个个都是御林军的精华所在，砍达素率领的三百多白甲兵、八旗精锐都跟砍西瓜似的，一刀一个。普通绿营没有十倍兵力参与围攻，绝没可能伤他一根毫毛，贺珍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

    “达素当时乃是强弩之末，当然好砍了……陛下恕罪，末将失言了……陛下万金之躯，若是有一丁点闪失，末将就成千古罪人了。”

    贺珍哭丧着脸，不死心地继续劝说着。他直言御驾亲自率兵到谷城增援，已是对忠贞营天大的恩德了。

    哪怕今日就城破身死，谷城上下只会惭愧自己给皇帝添了麻烦，绝不敢有半句怨言。若皇帝真的以身诱敌，谷城所有将士都会折寿的。

    “折寿也比死了强!”

    朱由榔长叹了一句，又道：“你也看到了，谷城如今只剩下一口气，若放这些清兵和大炮回去继续攻城，谷城绝对坚持不了五天。朕刚刚授予他们抗清英雄的称号，还没捂热，怎能让他们就这样死在谷城呢？”

    见贺珍仍未被说服，朱由榔接着又道：“朕需要他们在谷城拖住清贼主力，至少再拖十天半个月，让马宝有时间拿下兴安所；让王光兴可以直闯常德、岳州腹地，搅个天翻地覆；让晋王有时间攻破广元，直取汉中。所以，谷城绝不能破，袁、刘、郝、李几位将军绝不能死……”

    贺珍对这次东、西两川合力打造的庞大战略心驰神往，十几万人，在长达数千里的各条战线上，为同一个目标而奋战。这是闯王李自成死后，闯军余部从未发起过的大型战役。

    这个庞大战役的核心，就是谷城内的两万忠贞营将士。

    也许袁、刘、郝、李这四个莽夫还没意识到，他们的坚守有多关键，但数路大军，数万人已经在奔赴各处战场的路上。他们会利用谷城创造出的兵力空档，给予清军致命一击。

    只有大明天子有能力团结这么多人，也只有大明天子，能让这么多人为之卖命，甚至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换句话说，谷城那两万头蠢驴固然重要，却比不上天子的一根毫毛。

    想到这里，贺珍还想开口再劝，却忽然听到清军阵中鼓声大作，一排排的士兵举着刀枪出列，一步步向明军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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