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新城的建设进行得轰轰烈烈，城内的旧宅拆迁亦如约开始。

    八月中旬，南海、番禺两县的知县分别带着数百巡检、衙役开始对六脉渠进行治理。

    六脉渠在城内的具体走向是个谜，但是渠水的几个主要出入口却不难找。

    衙役们先沿着珠江找到水渠出口，然后顺着河道一间间往回拆。

    盖在六脉渠正上方的民宅都不是什么好房子，大多都是木板、稻草、芭蕉叶等轻质材料搭建的窝棚。

    然而窝棚里面的住户对拆迁却普遍抗拒，因为他们本就是城里最底层的那一批穷人。

    他们脑子不太灵光，也没有贵人提携，平日干着最苦、最累的力气活，却往往一天就赚那么几十文钱。

    他们没读过圣贤书，不认得拆迁布告上的字，更不懂得什么叫百年大计和防疫大义。

    窝棚虽然破破烂烂，底下还是臭沟渠，然而却是他们在城里唯一的栖身之所。没有了窝棚，他们就得睡大街，当然要舍命保护。

    有些人死抱着柱子之类的东西不肯离开，嘴里叫嚷着“我们家很干净，我们家没有老鼠”，“官差杀人啦”，“得瘟疫不用官府管”之类的话。

    就连官差给他们发拆迁赔偿时，他们大多数人仍将信将疑，迟迟不肯接。

    首先，他们从没听说过官兵扒房还会赔钱；

    其次，他们怎么看都不觉得自己的破窝棚能值十两银子；

    再次，他们哪里见过十两银子一张的大额纸钞，都觉得换不来真金白银。

    窝棚拆起来不费什么劲，劝说大量户主离开倒是很费功夫。有时一户人家既有老人又有小孩，一起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让衙役们确实很为难。

    后来番禺知县当机立断，让衙役抬着几个大箱到现场打开，让银子在太阳底下闪出耀眼的光。

    哪个户主愿意主动离开，立即给大银锭绝不耽误。动作利索的户主还有额外打赏，动作慢的则扣钱。

    这下子，窝棚户的动作就快多了，真金白银摆在他们面前，不由得他们不信。

    在数十个衙役的通力合作下，很多窝棚都是一推就倒，一天就能拆掉好几十间。

    拔掉窝棚，再拆除木板和木梁，六脉渠的主河道就一段段重回天日。

    上百年无人疏浚，房屋底下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水草上挂满了大量粪便和垃圾，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各种小动物到处乱跑，其中最多的就是老鼠。

    看到窝棚之下如此肮脏，很多人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这事他们才知道皇帝的决策有多英明，这样肮脏的地方不治理，窝棚区再度爆发鼠疫是迟早的事。

    街道司的杂役们穿着厚厚的衣服裤子，将裤脚扎得严严实实。他们有的疏浚河道上的水草垃圾，有的用长兜网捕杀老鼠，有的拿生石灰往河道两边撒。

    一时间，六脉渠沿线干得热火朝天，围观的老百姓也觉得官府总算干了一件行善积德的事。

    按广州府衙制定的计划，首先用一个月拆除六条主渠上的窝棚，同时，在主河道各处设下拦网，阻止老鼠全城乱窜。

    然后再花三个月的时间拆除次级支脉上的房子，最后再花六个月时间清理小型街渠和小水沟。

    只要沿着水的流向往上找，总有一天能把所有的沟渠找到。

    就在城内城外大拆大建时，朱由榔开始考虑如何重启海贸。

    海贸的作用毋庸置疑，正是全世界大量海商前来交易，广东的商业才能持续兴旺。如果断绝海贸回归海禁，广东工商百业起码倒闭一半，另一半也只能靠朝廷采购过活。

    不过重启海贸有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广州府衙大牢牢里的几百个荷兰人怎么处置。

    在广州老百姓眼里，正是荷兰商船带来了毒棉花，才酿成这次大鼠疫。作为罪魁祸首，所有红毛鬼子都罪该万死。

    不过经过仔细审讯，朱由榔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商船塞号从阿姆斯特丹历经八九个月才抵达中国，很显然不是船员患上鼠疫，而是船舱内带有病鼠。

    塞号是一艘老船，原本船舱内潜伏着大量老鼠。新任船长恰好非常讨厌老鼠，从阿姆斯特丹启航后，那个船长每天都督促船员对船上的老鼠进行捕杀。

    正因这样，塞号船上的船员才很幸运地都没有染上鼠疫；也许也正因为这样，一批走投无路的病鼠才躲到了棉花堆里，让几十包棉花上沾满了鼠疫病菌。

    真相具体是怎么样，也许再也无人得知，不过这场鼠疫对广州造成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

    鉴于鼠疫造成的重大损失，朱由榔以传播瘟疫的罪名对荷属东印度公司开出天价罚单——白银五十万两。

    如果荷属东印度公司拒绝缴纳罚款，他们将被禁止在中国进行贸易——起码在大明治下不行。

    在欧罗巴爆发大瘟疫的时代背景下，防疫的形势很严峻。朱由榔觉得必须给荷兰人一个深刻的教训，同时杀鸡儆猴。

    当然，天价罚单只是一个开始，想要避免再次爆发鼠疫，关键在于海关要发挥应有的作用。

    在此之前，广州、香江岛、琼州府等地的海关只是隶属户部的征税衙门，没有对船舶进行检疫的职责。

    朱由榔大刀阔斧地改革，成立了海关总署，专门管理海贸方面事宜。

    新衙门除了负责对港口的进出货物进行征税，还要负责稽查走私和进出境船舶检疫。其中鼠疫检疫是当下的重中之中。

    根据朱由榔的要求，每一艘船都必须对船舱内进行彻底的清理，捕杀或毒杀所有老鼠。

    远洋船舶在靠港前，必须在锚地停靠十天。在这十天里，海关的捕鼠队会上船进行一次彻底的捕杀。同时，船员也要由大夫一一查验，确定没有任何鼠疫症状。

    如果在哪艘船上发现老鼠，海关就会对其进行高额罚款，同时勒令船舶在锚地继续停泊二十天，直至船上找不到任何一只老鼠为止。

    总而言之，只要船舶想来中国进行海贸，就必须常年保持船舱内干净整洁。在航行的途中，一遍又一遍地对老鼠进行捕杀，确保船上连一只老鼠都没有。

    朱由榔在定下这些规矩的时候，只是单纯不想欧洲鼠疫再次传到中国，没想到竟引起一场世界性变革。

    在几十年之后，几乎所有欧罗巴国家都参考大明的做法，对远洋船舶进行严格的鼠疫检查，彻底改变远洋船舶普遍肮脏的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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