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日辰时，华亭县青龙港，一艘皋唐船正准备扬帆

    码头栈桥边，乌炤度一行人已然打点好了行装，即将登船离去。

    乌炤度此番归国便要入仕担任渤海国三省六部十二司里忠部，仁部，礼部下辖的左六司中的一忠部正司担任员外郎。

    其地位可比之大唐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实际负责一国官吏政绩考核，清贵显要，堪称是一飞冲天，不消几年便要成为渤海国数得上号的人物。

    乌炤度能得此官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其在大唐参加宾贡，成功考取了进士及第不说，更难得的是其名次还在渤海国的宿敌新罗所遣学子李同之前，在国际上大大长了渤海国的脸面。

    何况乌炤度还有着右六姓高门的显赫出身，所以能在正式回国前便得了渤海国遣唐使团长官——身为渤海国宰相之一的政堂省左允杨成规许诺的显贵官爵。

    而一副武痴模样的白袍小将乌长禄跟随兄长在华亭停留的这几日里已然对顾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抓着他的手不肯放，一定要顾柯答应他下次教他射术与兵法。

    见幼弟才几天就被顾柯给治得心服口服，比对自己还要亲热，乌炤度一时竟有些吃醋了，笑骂了一句：

    “你若是女儿身，某将你嫁与顾四郎作妾恐怕你也甘愿！当真是个痴儿。”

    面相清秀的乌长禄闻言一下子涨红了脸，但又不敢对着长兄发脾气，只好鼓着腮帮哼了一声躲到船上生闷气去了，上船的时候看都不看长兄一眼，还从栏杆处探出头来对着长兄的背后做了个鬼脸。

    顾柯见到这活宝般的靺鞨少年如此做派是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着笑意与乌炤度告别，临别前乌炤度还不死心地追问了顾柯一句：

    “顾四郎当真不愿随某前去渤海国为官？

    你我都知道大唐如今风雨飘摇：徐州虽平，但陇右又起战端，代北朱邪赤心现下又拒不奉诏，平州张公素驱逐故卢龙节度张允伸之子张简会自立为留后，朝廷官兵在岭南连战连败，弃地丢城。

    如今浙东越州发生民乱，某一路行来所见，中原更是流民遍地，盐贩豪右横行江湖之上。

    如今你在这江东小县为官，何日才能升转主政一方，实现太保公的遗志？某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啊！”

    顾柯摇摇头，带着一种温和但坚定的表情斩钉截铁地回应道：

    “多谢乌兄赏识顾某才学，但太保公昔年处在河西绝域，父家身为沙州豪族，母家乃是吐蕃贵种，独善其身又有何难？

    何苦在临近知天命之年披甲亲临流矢攻城野战，以十三载苦功收复河西六郡？无非一念救苍生尔！

    顾某虽出身寒门，得太保公与乌兄青眼相加才能勉强入仕为官，但绝非贪慕富贵名利之徒。

    如今大唐天下危如累卵，顾某岂能学那腐儒托词‘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之说就避乱海外而弃母国苍生和太保公遗志于不顾？

    若大唐当真分崩离析，挽天倾事不可为，某便以身殉道作那补天之石，绝不令太保公专美于前！”

    乌炤度听得故友这视死如归的豪言，又想到自己归国之后恐今生再难与顾柯相见，此番情形不禁让他潸然泪下，哽咽说道：

    “顾四郎之志，乌某已然知晓，乌某先前言语倒是小觑了四郎。

    若四郎此后有甚么难处是乌某帮得上的，万万不要避而不谈，你若要做成大事，便不可囿于颜面羞于启齿！”

    不料顾柯闻言立即就收起了先前那副慷慨激烈的表情，不顾礼法紧紧握住了乌炤度的双手，急切地问道：

    “当真？某现下确实需要乌兄助力一二。”

    “你我之间岂有虚言！”

    乌炤度早知道顾柯不是那般迂腐之人，但他如此无缝变脸也让自己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这感动劲还没过去就能谈利益了，当真是个妙人。

    顾柯却管不了那么多，现在他得抓紧一切时间和机会扩充自己和顾氏的实力来应对即将到来的乱局，已经顾不得那些许颜面了。

    “乌兄归国后可否准许顾氏商行在登州与渤海国商人开展茶马和毛皮贸易？此事对某最为要紧，价格方面勿须过多偏袒，顾氏商行可以平常市价购入。”

    顾柯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这个要求倒是让乌炤度颇有些意外。

    因为渤海国现今对外的主要贸易产品便是马匹，毛皮，木材及水产，药材等，要做这类生意实则无需他与渤海国付出什么代价，反倒是两相得利，毕竟卖给谁不是卖呢？乌炤度自觉这个条件有些体现不出他的诚意。

    他原本以为顾柯会向自己索要东珠，人参或海东青这类名贵的奢侈品用于进献朝中贵人博得他们欢心从而帮助自己升迁，不想他竟要学那商贾做派，买卖这些寻常物什，以一商行之财力，又如何做得这等大宗贸易？仟千仦哾

    乌炤度想劝顾柯换个更好的条件让自己能在朋友面前稍微体现一下两人多年情谊的分量，但顾柯显然早有预谋，一定要乌炤度答应自己的要求，不愿再多提要求。

    在顾柯看来，只有合则两利的关系才能长久，他若向乌炤度要过于贵重的财物，这情谊用过一次也就断了，但若乌家尝到了这贸易的好处，不用他请求也会主动要求与顾氏联合经营商路。

    无奈之下，乌炤度也只得苦笑一声答应下来，随即便登上船，在船工悠长的吆喝声中起锚扬帆，出海往扬州方向去了，他要在扬州与渤海国使团船队汇合后一同出海向东归国。

    只不过此时的乌炤度还不知道，自己的这趟归国旅途颇有些不顺利，比他预计的时间晚了数月。

    于是为了补偿顾氏白白干等的时间，他没有告诉顾柯，自作主张地借了家里的资源下令在登州替乌氏贩马的行商压低三成价格再售卖给到时前来购买马匹的顾氏商行，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

    ......

    乌炤度一行人登船离开的同时，华亭县西南边，一个丑汉骑着马穿过盐官县边境进了华亭县地界，沿着官道和江南运河往华亭县城赶来，此人正是如约赶来华亭与顾柯，杨箕二人结义的钱镠了。

    今日天气颇为晴朗，喜好谶纬之说的钱镠见此天气也是暗自振奋，心想自己的卦算之术果真没错，此番便是良辰吉时，得赶在申时前抵达华亭县城，不然可是误了好时辰！

    心中已有定计后，钱镠便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向几十里外的华亭县城骑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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