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起。

    佟佳玥就往来于承乾宫和慈宁宫忙活。

    宫里有着这两位病人，大家伙儿也都是提心吊胆的，太皇太后跟前也就罢了，她老人家清净惯了，一向也不喜欢人打扰。

    佟皇后那儿，这回她一病，德嫔和荣妃倒是时时往跟前凑，陪她喝药说话，或是趁着身子好一些的时候，在院子里走走转转什么的。

    这天。

    佟佳玥到承乾宫的时候，正好就见荣妃在陪佟皇后喝药。

    佟皇后嫌药苦，扁扁嘴，便道：“听说慈宁宫那边，太皇太后也不肯喝药，阿玥便迁就她，给安排了药膳呢。”

    “我这儿倒好，一味的都是这些苦药，吃得嘴巴苦苦的，都没味道了。”

    “姑姑。”

    佟佳玥掀开门帘进屋，见佟皇后一脸郁闷，便无奈道：“我还帮你做了蜜饯呢，这个你怎的忘了？”

    “光记着不好的事情了，我可要伤心了。”

    一见佟佳玥来了，佟皇后忙坐直了身子，看向了佟佳玥，便笑吟吟道：“呀，阿玥，是你来了。”

    “快坐，我正惦记你呢，太皇太后那儿怎么样了？”

    “太皇太后一切都好。就是昨儿下了很大的雪，不然的话她老人家都想过来看看您呢。”

    佟佳玥回答着，便让佟皇后宽心，继续好好养着，身子就能慢慢好起来了。

    “嗯。”

    佟皇后点头，看了一眼窗户上贴着的那些窗花，便对月嬷嬷道：“胤禛是不是还在屋子里看书？”

    “给他说一声吧，阿玥过来了！”

    说着，佟皇后又看向佟佳玥，道：“那些窗花，是你和胤禛贴的吧？前两天我糊里糊涂，醒来看见这些红彤彤的小玩意儿，倒是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她的儿子和侄女呀，对她是真的很好的。

    今儿都是正月初八了。

    佟皇后前几天一直在床上躺着，如今精神是越来越好了，天晴时，能出来走走。

    章太医那里的意思是，等出了正月，天气暖和起来了，佟皇后的身子基本上就没有大碍了。

    这个月当心一些，别再受冻就好了。

    月嬷嬷那儿答应了佟皇后的话，就去叫胤禛。

    胤禛过来后，佟皇后大约是想着他们两个孩子有一阵子没有待在一块儿了，便让胤禛带着佟佳玥出去玩。

    离开承乾宫后。

    胤禛和佟佳玥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不知不觉，前头就是御花园了。

    远远地看了一眼御花园，佟佳玥正准备偏头问问胤禛是不是要去御花园里逛逛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哭声。

    那是——

    惠妃之前宫殿所在的方向。

    佟佳玥望了一眼，正想着惠妃乃是受罪伏诛，谁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惠妃的宫殿门口哭。

    一眼就看见，原来那人是大阿哥。

    “是他。”

    佟佳玥深深地看了大阿哥一眼，就悄声问道：“表哥。之前你查过了吗？那些事，他到底知不知道？”

    胤禛摇头。

    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就道：“惠妃说，他不知道。我这儿追查，也没什么有力的证据。”

    “惠妃动用的人，也是她在宫里多年的一些经营而已，看上去和大阿哥，没什么关系。不过——惠妃死了，大阿哥倒是欣然接受了册封爵位的事儿。”

    “也再没有对要迎娶伊尔根觉罗氏的事情，提出异议。”

    “可见，生母在死前能带给他的东西，他都悉数忍痛收下了啊。倒是这会儿，到了头七，又在这哭起来了。”

    惠妃那是拖到了正月初一才死的。

    那日，她被带离乾清宫后，是李德全那里带人去行刑的，赐的是毒酒。

    顺道，李德全在惠妃死前，也询问过还有没有别的要交待的事情。

    惠妃又不是傻子，纵使是她还干过什么坏事，这种时候也只说了谋害太皇太后这一桩而已。

    并且，也口口声声表示，和大阿哥一点关系都没有。

    惠妃喝了毒酒后，李德全帮她找了一卷草席裹了，就带去烧掉了。

    康熙爷对外封锁了消息，不愿皇家的这桩丑事被人议论，只说惠妃是在除夕夜忽然得病暴毙。.qqxsnew

    因着是在年节上，丧仪便一切从简。

    就连妃陵那边，也只是抬了一口空棺材就去了。

    她被烧掉的遗骨，连一个收拾的人都没有，实在是有些凄凉。

    胤禛的话，其实颇有几分嘲讽大阿哥的意思。

    佟佳玥闻言颔首，自然是赞同的。

    他们母子俩，乃是蛇鼠一窝。

    要大阿哥是个心思正的，就不该去肖想清歌，还自作主张弄出送灯笼的事情来。

    弄到最后，事情搞砸了，被太皇太后知道了，这才选了个伊尔根觉罗氏给他。

    一连串的蝴蝶效应下来，这才导致了惠妃后来走极端。

    大阿哥，也是始作俑者啊。

    “表哥。”

    佟佳玥想着，也不愿再看大阿哥了，便道：“走吧，咱们绕一绕，去御花园吧。”

    “嗯。”

    胤禛刚答应，正要和佟佳玥一起离开。

    谁知道，在惠妃宫门口哭泣的大阿哥被看守的宫人赶走，他无奈离开之际，正好就瞧见了佟佳玥和胤禛。

    “佟格格，四弟！”

    大阿哥立即开口喊了他们一声。

    这下子，佟佳玥和胤禛想要装作没听见都不能了，便纷纷回头，看了一眼大阿哥。

    “大阿哥。”

    “大阿哥吉祥。”

    二人依照着礼数，对大阿哥见礼问安，大阿哥却好像没听见一样，朝着佟佳玥和胤禛就走了过来。

    佟佳玥看见大阿哥双目赤红，眼下的乌青也格外厉害，眼袋都耷拉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没有休息好。

    也是。

    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不管他知情与否，受到的打击必然都是巨大的。

    不过。

    看着他来势汹汹的样子，佟佳玥还是觉得心里多少有几分不舒服。

    他想做什么？

    胤禛显然也察觉到了此时大阿哥的眼神不对劲，便往前走了半步，将佟佳玥给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大哥。”

    胤禛再次开口，一双眼直视着大阿哥，浑身上下充满了警惕，一副“你要是敢对阿玥不利，我就会立马”出手的表情。

    大阿哥自然看出来了。

    他走到胤禛面前以后，便停了下来，指着身后宫门紧闭的宫殿，就问道：“额娘死了，你知道吗？”

    胤禛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回答道：“惠妃娘娘除夕夜得病暴毙。这件事，我自然是知道的。”

    “你不知道！”

    大阿哥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暴怒着抱住了他自己的脑袋，蹲在了地上，喊道：“不是，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哪样？”

    胤禛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蹲着的大阿哥，就问道：“难不成，大哥现在还想连惠妃娘娘最后的体面都不给了？”

    “如今这个结局，皇阿玛还愿意保全她的名声，已经是最好的了。要是你还不满意——我想，惠妃娘娘是被赐自尽的事儿，便会闹得天下皆知了。”

    胤禛直言不讳。

    才不想跟这时候因为惠妃之死，也变得脑袋不清醒的大阿哥扯皮呢。

    大阿哥却忽然笑了，他抬头，嘴角浮现出一抹嘲讽来，问道：“皇阿玛是在保全额娘的名声？”

    “不，不是！他要保全的，哪里——”

    话音未落，佟佳玥直接一个巴掌就打到了大阿哥的脸上，根本不让他有机会将这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

    “大阿哥慎言。”

    佟佳玥也面无表情，眼神很冷，说道：“你要是心中有怨言，大可去乾清宫告诉皇上。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现在，就在这里这么猜测，还当着我和四阿哥的面儿这样说，是没有用处的。”

    “时辰不早。大阿哥若是真想为惠妃娘娘尽一份心，就该回府去，安安静静的祭奠一番。而不是，在这里闹腾。”

    惠妃至死都在为大阿哥争取利益。

    要是这时候，惠妃在天有灵，看着大阿哥还在不停犯错，都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恨不得立马活过来。

    不过——

    佟佳玥转念一想。

    惠妃心思狠毒，死了也好，要是还活着，指不定又要在背后给大阿哥出什么馊主意呢。

    大阿哥被佟佳玥这么一打，似乎也清醒了一些，呆呆地跪在原地，不说话了。

    佟佳玥和胤禛也就没再理他，招呼了远处的小太监过来，将大阿哥守着，等待会儿他好些了，就把他送走。

    御花园。

    佟佳玥和胤禛来到了腊梅花树下。

    二人闭眼闻了闻腊梅花清新的香味，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都说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我瞧着，惠妃是在这么做，可惜的是，却不是最正确的。”

    佟佳玥看着金黄一朵的腊梅花，便道：“而大阿哥自己，则是一意孤行，从来只按照自己的心思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到头来，就连惠妃这错误的好意，都不能完全领受。”

    也难怪。

    大阿哥是长子，又是惠妃膝下唯一的儿子，惠妃有野心，自然从小撺掇着大阿哥争强好胜。

    胤禛闻言也摇头叹息。

    “大阿哥将来如何，我倒是不担忧。我就怕经过这次的事情，他和惠妃一样，从不正视自己的问题，跑去记恨别人。”

    例如——

    太皇太后、佟皇后，还有佟佳玥和胤禛。

    那天，要不是他们发现了端倪，只怕惠妃就成功了，而到时候事情想要追查，可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了。

    太皇太后赐婚伊尔根觉罗氏的那件事上，惠妃就从没想过这事儿是她自己和大阿哥导致的，只记恨太皇太后和佟皇后。

    大阿哥要是如法炮制的话，情况只怕不妙。

    “表哥。”

    佟佳玥想了想，就认真道：“有句话叫做，要让其灭亡，必使其疯狂。大阿哥要真到了那一步，只怕他自己都漏洞百出了。”

    “咱们到时候再去抓他的错处，也是很有机会的。不必那么担心，姑姑和太皇太后那里，我也都会小心防范着一些的。”

    “况且。这次的事情发生了，对另一个人来说，也是机会呀。”

    和大阿哥关系不好的，又不只是他们几个。

    太子将大阿哥视作眼中钉好些年了，奈何之前大阿哥背后有纳兰明珠，还有惠妃。

    这回，惠妃搞了这么大的事情出来，纳兰明珠都被连累了，大阿哥可以说是从今以后，便是孤身一人了。

    既如此。

    太子想要对付他，将从前的那些新仇旧恨都给报回来，也会容易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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