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错了，殿下请再来一次。”云玄暗含笑意的声音在翠微宫上方响起。

    宣丽兹忍不住跺了跺脚，把手中的宝剑往地下一扔，罢工不干了。

    “怎么这样难，想来我也没这个福气练了，听天由命罢。”

    她颓丧的坐到椅子上，宣布尝试到此结束。

    原本这几个月她缠着云玄好久，才勉强让他答应叫她一些门下修习之法，不说成仙起码也能防身。但是没想到光是基本的舞剑，她练了半个月都未进一步，终于在多重打击下决定放弃这个念头。

    “师父你若是日后炼出了仙丹，请一定要记得徒儿啊。”

    走勤奋刻苦的路子是行不通了，还是指望云玄修行进益，带她一起飞升来得快些。

    云玄笑着听她瞎扯，目光里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怅然。

    “师父你怎么了？”宣丽兹向来对于观察人的情绪一道很是敏锐，立即关切的问道。

    云玄只是摇摇头，捡起她扔在地上的宝剑放回剑鞘，转身拿过来递给她。

    “现在万事已定，若是师父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说来，我们整个大齐定会倾力相帮。”

    宣丽兹拍着胸脯满口保证，云玄是大齐国师，对宣氏和她身边的人都是有恩的，如果现在还不能帮云玄解决难题，他们也太不识情分了。

    “没有的事，”云玄满眼感慨的看着宣丽兹，“只是现在万事已定，我此次来除了要告知你们异世界之事，便是想再看一看你，如今见你的确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这话说的很有些告别的不祥意味，宣丽兹直起身，颇为紧张的盯着他，“云玄，出了什么事，你要走了吗？”

    明明说好了归来后就会一直陪着她的，宿命因果难道都是现编来哄她的？

    宣丽兹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之后，只想身边相识的旧友不要再出事，也不要再离开了。

    云玄脸上的笑容含着无尽的温柔和些微不可查的哀悯，他伸手抚了抚宣丽兹的头顶，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小殿下放心，你与我宿世因果，到如今还未偿现十分之二，我会在你身边，直到你我因果了结。”

    宣丽兹松了一口气，“那你方才说的话什么意思，可吓了我一大跳。”

    “先前我觉得，这一世陪伴在你身边便好，但现而我改主意了。”云玄周身那永远不变的谪仙气息好像添了几分鲜活的尘世之味。

    “我不甘心也不满足于既定的现状，所以我想去赌下一世，完全属于你我的下一世。”

    他的眼神柔和却坚定，带着不可转移的决心。

    宣丽兹愣住了，犹疑的开口问，“下一世该如何……云玄你要怎么做？”

    云玄蹲下身来，仰头与她对视，握住了她的双手道，“所以我想请你原谅我，原谅我如今的辞别，也请你答应我，许我一个来生。”

    他的手传递出炙热的温度，烧得宣丽兹面颊绯红，她慌张的差点跳起来，“我，我不知道，当然会原谅你，但是来生，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他的话奇奇怪怪，叫她怎么去回答才好。

    云玄绽开大大的笑容，额上的凤鸟图案愈发的鲜红欲滴，“这就够了，我的小殿下。”

    那场谈话之后，第二日云玄就离开了，像是彻底的从这个世间消失，再没有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宣丽兹知道他是去了所谓的主时空，去接任长安公主的位置，从此就再不属于这个尘世。

    但她晓得他安好，这就够了，他选择的路是最佳的一条，她只要为他欢欣便好。

    时光匆匆的流逝，宣丽兹惊觉她又长了一岁，在宫中实在待得乏闷，再加上周玲珑的不断游说，她决定今年一定得出去走一走，赏遍这大好河山，才不负少年时。

    太皇太后是没有反对意见的，她很赞成宣丽兹的想法，还赠予她“知行合一”四字为座右铭，其他人就更没有理由反对，于是宣丽兹打包行囊和周玲珑两人仗剑走天涯去了。

    不过到了那年的年尾，她还是因为想家想得不行，提溜着包袱回来了，山水什么的随便何时都能游玩，但每年都得在家呆够小半年才行，她是明白了，自己就是这么个秉性改不了了。

    回京之后周玲珑这个原本还豪言壮志快意江湖任我行的人，陷入了与沈鹤鸣的互相思慕传情之中，撇下宣丽兹去情意浓浓了，叫她好好嘲笑了一番。

    但在这之后，看着空落落的桌子，宣丽兹也很是沉思了起来，想着是不是也该把选驸马的事重新提上议程。

    周玲珑就不说了，连凤紫筠最近好像也听说有个小郎君爱慕，整天跟在她身边打都打不走，就因为凤紫筠救了他一回，非得以身相许，可把她烦的够呛。

    上次云玄走之前，告知为了方便统筹安排众多穿越者，她们是要在这里过完一辈子，再回去的，就如同太皇太后一样。因此她们也就真正的稳定下来，认认真真的打算过好在大齐的日子，难免就要碰见些机缘巧合情由天定的事儿了。

    还有碧绿青翠也快到了年纪，她是不愿意耽搁人家大好年华的，两人早晚也得出宫去。若是她赶在之前开府，那倒还能与她们作伴，若是迟了些，恐怕是真得一个人守着宫殿挑灯花了。

    再者说她在宫里，虽说是与宣佑一笑恩怨随风去，可日后宣佑迟早是要立后生子的，就算不是三宫六院，也会美人不断。

    她与他到底不是真的姑祖母和侄孙，只是两个凡尘的俗人罢了。然而因为那些不能言说的前代纠葛，他们的关系也只能止步于大长公主与皇帝陛下，那还是尽早的远离罢。

    与其让她再一次看着宣佑立后册妃，还不如让她自私一点，先转身离开。

    和崔祜也是同样的道理，入朝之后他很是游刃有余，多次得到老大臣们的嘉奖，梦中位列三公的荣耀想必会更快的实现。至于那些少年的情思，只是春日里的落花，最终都会顺着清凌凌的水流向天际。

    就这样游园会又开了起来，但令她奇怪的是，那些郎君公子见了她都不敢直视，好似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威胁着一般，飞也似的从她身边掩面跑去。

    宣丽兹郁闷的撑着脸，看看左边周玲珑和沈鹤鸣笑得前仰后合，右边凤紫筠冷着脸踹开热情的小郎君，桌上摆着苏晏宁刚寄过来的书信，诉说着她和卫丰琴瑟和鸣的故事，宫里又传来李静姝和刘秀英两个邀请吃饭的消息，就只有她形单影只，不禁悲从中来。

    “真是造孽啊。”她哀怨的叹气。

    “你造的孽的确不少。”沈和銮大刺刺的坐到了她身边。

    “那你倒是说说，你知道我造什么孽了？”宣丽兹白了他一眼，这人果然本性难移，讨嫌的很。

    沈和銮笑嘻嘻的看着她，突然猝不及防的靠近，在她耳边含笑说道，“害的我辗转难眠，思念成疾，岂不是一大孽？”

    她猛地跳起来后退了好几步，指着他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你做甚？”

    这个无赖登徒子，绝对是故意的，就是想让她出丑！

    “等一下，”她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恐吓了那些郎君？”

    “我怎么会干那么有失身份的事，”沈和銮耸耸肩，“我只是把他们叫到一处，告诉他们我仰慕殿下你许久了，日夜不能寐。”

    “这不还是威胁！你这么说了，谁敢和你抢？”

    “我只是觉得，殿下既然要选驸马，不如就选我。反正从一开始，我就是最佳人选，殿下不是也很喜欢我？”

    “呸！不要脸皮，谁喜欢你。”

    “那就请殿下以身相许来偿还几次救命之恩吧，这殿下总不能抵赖的，你可自己指天发誓过好多回。”

    “……卑鄙无耻。”

    “那我就当殿下是答应了，过段时日之后就进宫请婚。”

    沈和銮是个行动派，他说的过段时候其间隔绝不会超过两天。于是在三日后的午间，当宣丽兹午后倦乏睡眼朦胧之际，那厮举着一卷黄帛，笑得牙花子白灿灿的到她跟前。

    “赐婚的懿旨我已请到了，殿下你看什么个良辰吉日比较方便您下降于我？”

    “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好日子最适宜。”

    永福大长公主出降之仪那日的景象，是京都数十年内都未能出其二的盛况，整个都城彻夜燃起连绵华灯，衬得夜如白昼，金丝红绸从宫城一直飘扬至沈府，兰蕙香气弥漫在城里，经日绕梁而不散。

    宣丽兹如愿以偿住到了梦寐以求的公主府，事实上，她觉得和宫里没有什么差别，连园景都好像是从翠微宫复刻出来的，让她惊喜之余也有些微的失意。

    她抱着沈和銮前几日从围场给她猎来的赤狐，懒洋洋的窝在紫檀圈椅里，眯着眼欣赏对面湖心亭的歌舞乐曲，手边握着一卷簇新的话本随意的翻看。

    她与沈和銮成亲已半月有余，这样闲适的日常过得都有点倦怠。

    不过很快就不会了。

    宣丽兹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堆叠整齐的箱笼，有条不紊的忙碌着的侍从，明日她和沈和銮就要启程离京，去往西北。

    西北戎狄蠢蠢欲动，秋冬之时尤甚，沈和銮自请驻扎西北，驱夷狄于千里，朝中上下没有人会反对，而且还要击节赞叹沈家之高义。

    宣丽兹本不需要随他一道去，没听说过公主以驸马为先的，但是她还是去了一趟宫里，劝服太皇太后同意了此行。

    理由是为了踏遍大齐江河，纵览风光秀丽，当然还有和自己的驸马培养感情。这样的缘由很具有说服力，因此无往而不利。

    她也没有说谎，只不过在种种原因的背后，还多加上一条，放逐自己罢了。

    宣丽兹怔怔的出神，出降后她已鲜少如此了，可今日还是忍不住的飘远了思绪。

    猝不及防的，她被拥入一个宽阔的怀抱，仰头那张熟悉的面孔带着笑，一如头顶明亮的日轮。

    “事情都交接完了？”她没有挣扎，而是垂下眼，靠在了他的胸膛。

    他点一点头，看不清怀里人的神色，稍稍收紧了臂膀，声音轻缓缓的，“西北的日出日落是世间绝美之景，站在苍茫天穹之下，就再也没有烦扰了。”

    “嗯。”

    日出日落，日日如旧，日日常新。众生皆如是，迎着炬火明光，在无法后退的道路上前行，直至融入天地之间。

    她为碌碌中的一粟，也当如是。

    不论是数年十数年，等到重归京都宫阙的那时，想必便能惬意如常，咬着一瓣瓜果，同旧友谈笑风生，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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