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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掠脂斡肉

    傍晚,玹羽背着猎来的两只山鸡回到了云老太家中,还未进家门,就见门口一片凌乱。

    来找枔子看病的人为了答谢而送来的一些蔬菜、粮食也都不见了踪影,离得老远就听到了桧吾的哭声。

    玹羽慌忙丢下了手中的麻袋,奔进屋中,只见老妇满头大汗,表情痛苦地躺在床上,一旁的桧吾抽泣着。

    “发生了什么事?”玹羽环视着也同样凌乱的室内。

    “刚才官府的人来过了。”桧吾哽咽着。

    “来抓壮丁?”

    “嗯”,桧吾强忍着泪水,“官府的人在村中转悠了半天,既没有壮丁也没有病患。最后他们发现了我,就想把我带走。云奶奶跑出来阻止他们,结果、结果就被他们狠狠踹了一脚”,桧吾说着又大哭了起来,“最后他们把飞马抢走了。”

    玹羽听着,眼睛像要冒出火花来,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桌上。

    此刻,外面传来枔子焦急的声音。一早便出门给一个邻村重病号看诊,此刻回来,枔子被眼前的一片狼藉吓了一跳。

    “发生了什么事?”

    奔进屋中的枔子一眼便看到了苦痛不堪的老妇,他赶紧坐到了床边,给她号起了脉。

    “那些家伙踢了云奶奶……”

    听了桧吾的话,枔子开始检查老妇的腹部。没一会儿,他就听到身后玹羽迈着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出门的声音。

    枔子顿觉不妙,追了出去,一把拽住玹羽,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见那个涞侯,问问他是不是打算把涞洲百姓全都逼死!”

    “玹羽哥你冷静点!你知道你去了也是没用,如果他真的想要杀你,你根本就见不到涞侯人的!”

    “那么小的孩子他们也要抓去充军,这个涞洲真的是要无人了!为何母后她……”

    玹羽表情扭曲地望着枔子,脑中又冒出玖羽那句要放任涞洲自生自灭的话。

    那时候,头一次听说涞洲的状况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亲眼看到涞洲的惨状,那句话就强烈地显现出它的残酷了,而这也代表着王室的残酷。

    玹羽咬着自己的嘴唇,压制着心中的怒气:“我不能不管!”

    “我知道,但我们现在也不能放任桧吾和云奶奶不管!”枔子紧紧拽着玹羽的胳膊,“咱们留在这里也有半个月了,我看了很多病人,但没有发现一例疑似疫病的病患。玹羽哥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不是说,死了很多人吗?那个涞侯,不是还把所有能找到的大夫都掠到游康城中去了吗?”

    “的确如此,但我问过这附近村庄的人。他们都说自己村子里没有人死于疫病,倒是游康城中死了很多人。”

    玹羽皱着眉头思忖,他对面的枔子也同样是愁眉不展:“难道疫病是从游康城中散发出来的?”

    “我不知道,游康城我们一定要去,但却不是现在”,说着枔子望向了小屋,“桧吾和云奶奶都受了伤,我们不能一走了之。再忍一周,我们就去游康城?”

    望着枔子劝诫的水蓝色眼睛,玹羽深深地吸了口气,点了下头。

    之后的一周,每天玹羽一早便出发去山上打猎,枔子则留在家里照顾两名伤患。

    这是最后一次打猎,玹羽想多给桧吾和云老太留下些食物,所以一上午都在不停歇地寻找猎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时至中午,麻袋里已经装满了山鸡、野兔。

    “如果再来只稍大一些的猎物就更好了。”

    如此想着,玹羽朝着鹿群时常出没的,长满肥满牧草的那片小树林走去。

    还未发现鹿,但玹羽眼前却出现了一只正在吃草的野兔。

    来者不拒,个儿再小也是肉。

    他又拿起弓、搭上箭,瞄准起来。射出箭的那一刻,玹羽就在心中暗喜,又可以收获一只野兔。

    但箭飞到半截儿便撞倒了什么东西,发出短促的闷响,掉到了草丛里。

    打草惊蛇,野兔听到动静,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玹羽惊讶之际,朝着箭掉落的地方跑去查看。他的箭是被另一支箭截住了,看着躺在草丛中的两支箭,玹羽立刻警觉起来。

    他伸手准备拿起那支来历不明的箭查看,忽感耳边的风向发生了微小的变动。

    他飞快拿起手中的弓,朝空中一挥。“啪”的一声,一支射过来的箭被弹飞出去。

    玹羽刚要寻找箭飞来的方向,忽又见数支箭朝他射了过来。

    他向后一仰头,朝后翻了几个跟头。突袭而来的箭矢也前后脚地射在了他刚离开的草丛地上,直愣愣地戳在了地面上。

    快速躲避攻击的瞬间,玹羽的眼睛也没闲着。确定箭的源头,他绝不会再给攻击他的人第二次机会。

    玹羽一跃而起,同时掏出腰间佩剑,不由分说朝着一棵树猛砍而去。顿时落叶纷飞,粗壮的树干被拦腰斩断,应声而倒。

    一个黑影从倒落的树阴影中窜了出来,玹羽毫不迟疑地举起剑,追着黑影刺了过去。

    一块被剑刺中的布料掉落而下,在被刺破衣服的偷袭者迟疑之际,玹羽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谁?为何要偷袭我?”

    玹羽一脸冷肃,边打量被他挟持住的人一边问道。

    只见此人中等身材、略显消瘦,一头油黑乌发梳成发髻束在头顶。粗布衣裳,一手拿弓,背着一筐弓箭。面对架在他脖子上泛着寒光的利器,毫无畏惧之色。暗红色的眼眸发出犀利的光,同样打量着玹羽。

    “喂,有礽,快看我逮到的野兔。”

    一个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的声音传到了玹羽耳中,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望,玹羽不禁张大了嘴巴。

    “怎么又是你?!”两人同时叫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一周前和玹羽见过面的小个子男子,正手拎野兔的长耳朵跑了过来,看到玹羽那架在他同伴脖子上的剑,吓得立即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看来这就是你上次所说的,那个让给你鹿并送给你野果的古怪小鬼了吧?”

    黑发男子那犀利的眼神仍旧不离玹羽,向同伴问道。

    “快把剑收起来,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误会!误会!”矮个男子像是劝架般,一手拎着野兔,一手摊开五指,游走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我是米桑,他叫沥有礽,是我的同伴。”

    听到米桑的解释,玹羽虽然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剑,但仍旧警惕地盯着这个叫沥有礽的人。

    他仍能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一股危险之气,像是要将人射穿的视线,令玹羽浑身不自在。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算不上充斥火药味,但也是相互提防到了极点。

    “你不是本地人吧?”沥有礽面无表情地问道,“这里的男丁几乎都被抓去充军了,像你这般年纪的男子,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优哉游哉地打猎?”

    “优哉游哉?”玹羽听到这个词很是不快,“这可是为了填饱肚子才打的猎,倒是你们几个大男人在这里打猎才叫人觉得奇怪。”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沥有礽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玹羽,暗红色的视线越发锐利,令人胆寒。

    玹羽被对方的绰绰逼人激怒,面沉似水:“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你放跑了我的猎物,还没跟你算账呢!”

    “因为在弄清楚你的身份之前,我们是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的”,沥有礽说着,手扶上了腰间的剑,“如果你是官府的人,今天就只有死在这儿!”

    说着,沥有礽拔剑指向了玹羽。

    玹羽轻哼一声,微转过头,毫不在意那把指向自己的凶器:“这么想讨打,刚刚输了我一回已经忘了吗?”

    “官府的人?”名叫米桑的小个子男子看了看同伴,再看看这架势,不禁紧张得流出了汗。

    玹羽听到那天对云老太一家暴虐蛮横的所指名词,顿时脸色大变,用尽一周时间压下去的怒火又从全身各处蹿了出来,对着面前的两人大叫道:“不要把我跟那种畜生扯上关系!”

    他手中的剑狠命一甩,立刻将地上几株努力向上生长的迎春花懒腰折断。

    “呦,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一个粗狂的男声从一旁的草丛里传了过来。

    “你……”

    看到从草丛中走出来的人,玹羽又张大了嘴巴。

    米桑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把阔仿拉了过来,放到了玹羽和沥有礽之间:“阔仿,你来得正好,快点制止这两个快要燃起来的人!”

    “原来那天给米桑野果的人就是你啊,那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壮汉笑着转向了沥有礽,示意他放下手里的剑,“上次去解救被活埋百姓的时候,我见过这小鬼,似乎是受害人的家属。”

    沥有礽再次望了玹羽一眼之后,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剑,但壮汉的说明显然没有完全消除他的疑虑。

    阔仿望了望玹羽的身后:“今天没有骑飞马来吗?”

    “被官府那帮混蛋抢走了,”玹羽也收起了手中的剑,脸上显出一片阴云,“还踢伤了老人,就连腿都断了的小孩子都要抓去充军。涞洲官府的人简直是疯了!我真恨不得冲到游康城中去教训一顿那个混蛋洲侯!”

    玹羽的一席话让对面三个人的表情都有了微妙的变化,“对了,你们上次救出的那些病患怎么样了?”

    “已经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说完阔仿转过身,从身后的袋子里掏出了两只野兔,还有一些浆果,“给,这些是那天的谢礼。”

    “谢礼?”玹羽先是一愣,随即摆了摆手,“你是要给那些被救出来的伤患们吃的吧,用不着谢的。”

    “拿去吧,我们今天可是大丰收。”

    说着,阔仿将身后的布袋打开给玹羽看,那里面装的是满满一袋子猎物。

    玹羽有些犹豫,毕竟这是最后一次打猎,但一想到那天在赤山差点被活埋的涞洲百姓,玹羽还是摆了摆手,接着转身准备离去。

    见玹羽拒绝,壮汉没有强迫,将猎物重又装回了布袋:“对了,小鬼,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

    愣了一下,玹羽决定不说真名,答道:“……玹子。”

    “我是阔仿,这个小个子是米桑,他是沥有礽。如果你真的想去游康城的话,可以来找我们。我们就在这座山的背面,你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能找到我们。”

    此时的玹羽对于阔仿的话并未多想,好像有种力量在催促他回家一样。别过三人之后,玹羽就匆匆忙忙下山去了。

    “这样真的好吗,把我们的事告诉他”,沥有礽望着玹羽离去的身影,还是一脸疑虑,“能拥有飞马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受害人家属的身份实在可疑。”

    “你没看到一提到洲侯和官府他那个咬牙切齿的样儿,不管他的身份为何,只要和我们一样痛恨涞侯这就够了。”

    太阳还未落山,玹羽就回到了云老太家中。虽然屋中没有上次的那种粗暴和凌乱,但屋中的沉重仍旧让人窒息。

    自从玹羽来到涞洲开始,他几乎就没见过眼前的桧吾和云老妇的笑脸。而此刻他带着猎物满载而归,迎来的依旧不是笑颜。

    啜泣之声又在屋中蔓延。

    “枔子他……”

    听到老妇的讲述,玹羽只觉得头“嗡”的一下变得空白。

    “都是为了我们,你们兄弟俩才留了下来。上周官府的人来抢走飞马的时候,我就应该让你们俩走的。你们这般年纪的人很容易被官府的人盯上。再加上枔子他最近一直在这一带给人看病,想必一定是传到官府的耳朵里去了。”

    “等等,孩子,你要去哪里?”老妇拽住了欲冲出门去的玹羽,“你要去游康城?不行的,你去了只会被他们抓走,怎么能自投罗网呢。”

    “不去的话,又怎么能得知枔子的下落?”

    老妇点了点头,除此之外也别无它法,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布递给了玹羽:“这个是枔子今天被官府的人抓走时偷偷塞给我的,要我务必转交给你。”

    玹羽接过来打开一看,布中包着一粒种子。虽然不知枔子是何用意,但玹羽还是把种子重新包好,放进怀中。

    把今天的猎物交给老妇一家人后,玹羽就急忙向游康城出发了。

    像是被什么所牵引一样,游康城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定要搞清楚,这样的声音一直在玹羽耳边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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