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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玉蝶只觉得后背似乎被一条狼盯着似的，浑身都是冒冷汗。好不容易一场下来，却不敢再到更衣室去了，只在幕布后面呆着。杨春华见尹玉蝶神色，知道不妙，当下轻轻握住尹玉蝶的手。尹玉蝶勉力笑了一下，神态却是非常虚弱。

    但是也没有机会多说话。一幕戏一幕戏的演下去，只觉得时间无比漫长。杨春华看着下面，见其中一个姨太太离开了坐席去上厕所，当下套上了一个银镯子，也不紧不慢跟着去厕所了。

    回来的时候，手腕上的银镯子没了。

    银镯子是一笔大财富，是杨春华这些日子唱戏尤其是讨饭戏的分成得来的。

    转眼之间就到了高潮：孟丽君的身份被人揭发，皇帝逼婚，孟丽君无从选择，已经做好玉碎的准备。这一段唱腔高亢激烈，虽然容海川已经做了一定的调整，但是尹玉蝶在唱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将调子往上抬。

    容不得她不往上抬。孟丽君面前已经无从选择，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一瞬之间，不免将自己代入角色，这份感情，就来得更加激烈。

    听着这样的唱词，下面的老太太，忍不住抹眼泪，笑着说道：“这姑娘演得好，等下一定要好好赏。”

    杨太太在边上点头听了，心中却是像吃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却只能唯唯诺诺点头。

    杨春华看着老太太的神色，禁不住暗暗点头，却又禁不住将心给悬起来。今天的事儿就压在老太太身上，不知老太太心性如何，是否会同情自己这个小班子。万一老太太一看玉蝶欢喜，非常希望玉蝶做她家媳妇，这事儿就算完了。

    现在还有一段孟丽君独演的时间，当下捧着四凤舞台的剧目本子，下了台，到了老太太跟前，笑着说道：“老太太高寿，今天时间也还早，我们姐妹想要给老太太加演一场折子戏，却不知老太太喜欢哪一出。”

    老太太眯起眼睛，笑着说道：“你……就是皇甫少华？叫——玉蝶？”

    杨春华恭恭敬敬说道：“老太太，我们上了妆，您认错了。我是春华，玉蝶今天唱的孟丽君。”

    老太太笑着说道：“呀，我上次看你们演戏的时候，不是说玉蝶演小生么。怎么她竟然唱花旦了？”

    杨春华毕恭毕敬的解释：“老太太您不知道，玉蝶姐姐虽然主攻小生，但是她却是什么都精通的。今天这出戏，老太太点名要我们主演，我担心自己演不好这个花旦，于是与姐姐更换了一下角色。”

    老太太脸上笑得一朵花似的：“好本事，竟然说小生就小生，说花旦就花旦。演得还真好，我老太婆都抹了好几次眼泪了。”

    杨春华抿嘴笑道：“这次是给老太太祝寿，玉蝶姐姐能不下苦功么？话说玉蝶姐姐一听说要来给老太太唱堂会，就欢喜得念叨了两个时辰，才熬到上牛车的时间。”

    老太太笑着说道：“有这么欢喜么？”虽然知道杨春华多半是夸大其词，但是依然笑得阿弥陀佛似的。

    杨春华笑着说道：“老太太您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两年前您不是舍了一笔钱财，在前面那个马村渡那儿建了一个小庙么？去年还是前年吧，玉蝶姐姐生了一场病，总是不能去根，后来巧合，路过马村，就顺手在那小庙里上了一柱香。却不想这病竟然就好起来了。所以玉蝶姐姐说起老太太，总是满怀崇敬的，说若不是老太太舍钱建庙，她人还不知在不在呢。姐妹们就开玩笑说，老太太就是她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尹玉蝶生病的事儿是真的，杨家老太太舍钱修庙的事儿也是真的。不过说尹玉蝶病好是因为上香的缘故，那就是纯粹的胡说八道。反正那小庙距离尹玉蝶家也很近，谁也不知尹玉蝶有没有抽空去上过香。杨春华也是偶然听闻了杨家老太太修庙的事情，就想出这么一段说辞来。

    这话让老太太眉开眼笑，念着阿弥陀佛说道：“你们都说我修庙是浪费钱，却不想这才是大功德！幸亏春华姑娘你特特意说起，否则我还不知有这么一回事呢！”

    那杨太太也是眉开眼笑，说道：“难怪那小丫头捡着上戏的机会来送寿桃，却是这么一段缘故。”

    春华也笑着说道：“说起来也是奇怪。方才在台下空闲的时候，玉蝶姐姐也曾与我说起，方才见了老太太一面，就觉得老太太的眉眼好生熟悉，又好生想要亲近，就像是面对母亲似的。只是急着要回去演戏，竟然不能与老太太多亲近。我仔细一看，玉蝶姐姐的眉眼，与老太太竟然也有两分相似呢……老太太，您看……”

    老太太满心欢喜的看着舞台上，果然觉得台上的尹玉蝶与自己年轻时候颇为相似。当下不由欢欢喜喜地对边上的儿媳妇说道：“我年轻的时候，相貌也是我们那地方数得上的，如果去唱小歌班，肯定也是花旦的料……”

    媳妇顿时尴尬，不知是点头好，还是不点头好。

    春华忙笑着说道：“老太太说得可不好，您命中高贵，哪里会沦落到唱戏的地步呢……哪里像我们，没爹没娘，只能唱戏谋生路……”声音却有些酸楚起来，急忙将头转过去，掏出手绢轻轻擦了，又笑着说道：“如若有老太太这样的干娘，那就死也甘愿了。”

    这句话是重点，春华说着，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落在何处。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是可怜的姑娘，不过命运也总有转折，熬着也就好了……”满脸都是悲悯之色。

    春华的心顿时凉了。收起脸上的酸楚，复又笑道：“老太太，我给您说说唱词……”

    老太太笑着说道：“好好好，这唱词我还真的听不大清楚，毕竟老了……”

    皇甫少华的姐姐皇甫长华，终于说动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决定认下这个女儿。

    接下来的情节，四凤舞台演绎的，与普通戏班子的演绎方法，却是不一样了。太后表示说自己要认女儿，尹玉蝶就跪下，跪着的方位，却是没有对准舞台上的王银娟，对准的却是台下的老太太。

    不知道的人也罢了，知道这出戏的人都是一怔。却听尹玉蝶开口就唱道：“蒙太后恩宠收义女，感恩之下涕淋淋。罪女本以抱死志，蒙母亲宽宏赐恩情。如此大恩无从报，唯有绕膝作儿女行……”

    一边唱着，一边却是对着台下磕头。

    这下却是边上一个姨太太来凑趣了：“老太太，这是那个玉蝶，借着机会来谢恩情呢！倒是一个知趣的女孩儿。”

    却又听到另一个姨太太凑趣说道：“果然是一个懂事的女孩，老太太，不如就借了这个机会收了这个干女儿吧，这也是缘分呢！”

    听另一个姨太太说了这句话，杨春华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一个银镯子没白费。之前与丫鬟聊天的时候，得知其中一位姨太太家乡，与玉蝶乃是隔壁村子。于是紧紧盯着，终于捡到机会与她拉了近乎，送了她一个银镯子，让她关键时候帮忙说两句好话。那姨太太当时也没给个准话，却是将银镯子收下了。

    直到刚才，那姨太太才来了一句点睛之笔。

    听那姨太太说话，杨春华忙跪下。杨太太就笑着说道：“你这丫头，人家是提议收玉蝶做干女儿，你跪下来作甚？”

    杨春华就笑着说道：“老太太若是肯收了玉蝶做干女儿，那就是她天大的造化。作为她的姐妹，如何能不帮着呢！只是我们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老太太虽然垂怜，却也是要碍着外面的风评，虽然如此，老太太有怜惜之意，也是要谢的，就先代姐妹谢着了。”

    杨太太虽然外貌普通，人却也不笨，听杨春华这般说话，也渐渐明白了杨春华的用意。对她而言，家中的妹妹实在太多了，多得不胜其烦。现在听杨春华的意思，竟然是想要让尹玉蝶拜老太太做干娘，好断了自己丈夫的心思，如何不欢喜？当下就凑趣说道：“老太太，依照我看来，两个闺女竟然是一般的惹人怜爱。台上的那个不消说了，面前这个，五官眉眼，竟然与您也有两分相似的。虽然是身份低了一点，但是我们家也不在乎这个是不是？您也常常遗憾说自己只养了两个儿子没养大女儿，现在就认上两个干的，也好做弥补。”

    这话说得杨老太满心欢喜，当下笑着说道：“只要她们愿意，我就收了这两个干女儿！”

    杨春华倒是想不到这群人竟然将自己也扯进去，然而眼下也断断没有推辞的道理，当下就磕头说道：“老太太放心，我玉蝶姐姐也断断没有不愿意的。”朝着台上招了招手。

    玉蝶还依旧在唱戏，自然有机灵的小丫鬟，跑到台子附近去，将玉蝶给叫下来。

    玉蝶下来的时候，脚步竟然是有些踉跄的。对上了春华的眼神，知道自己得偿所愿，浑身竟然差点软了。

    杨局长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却不想母亲竟然给他认了两个妹妹。当下气了个仰倒。好在老太太虽然认了两个女儿，却也只给了两件银首饰做礼物，并没有给两个干妹妹置办嫁妆的心思，也算是一件宽心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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