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这么残酷和污秽不堪的东西。

    ———伦萨.莫兰杰

    整个下九街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当两人走到白鸽街的时候，甚至还觉得自己又走回了之前的小巷迷宫中。

    瞳四下看着，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苏珊在找寻什么，他终于耐不住好奇，开口问道“苏珊，我们在找什么？”

    走在他身前情绪有些低落的苏珊也在四处看着，她漫不经心的回答“找一个人。”

    “人？谁啊？”说到这里，瞳更是迷惑了。苏珊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她会认识什么样的人生活在这里呢？

    苏珊停下脚步，转过身无言的看着他。

    此刻苏珊的眼中竟已满是泪水，这般情形登时让瞳手足无措。他想伸手给她擦去眼中的泪，又有些害怕，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一个救了我的人，”苏珊说得有些哽咽，而随着她说起，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想起了那幽暗的下水道，和那一面晶莹剔透的叹息之墙。

    “那……那你为什么要哭啊！”瞳已经慌了心神，他实在不懂，既然是见救命恩人，应该是高兴才对，为何会伤心难过呢。

    “因为，她是用自己的性命救了我……”苏珊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我答应了她，要好好的活下去，还要来看看她的妹妹。”

    直到此刻，瞳终于明白了过来。他上前一步，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他竟然伸手将苏珊抱在了怀中。他用力抱着，轻声安慰着“别怕，别怕，有我在。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被瞳抱在怀中的苏珊，将手指深深的掐在瞳的背上，而头则埋进了瞳的怀中，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刻，她的泪水仿佛决堤一般奔涌不止，并随着她的抽泣，不住的颤抖着。

    良久，她终于停止了哭泣，扬起头来，看着瞳一贯冷峻的脸，忽的踮起了脚尖在瞳的唇上浅浅的一吻，方才低下头轻声说道，“谢谢你。”

    随后，她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走进了白鸽街。

    而呆住了的瞳，伸手摸了摸苏珊吻过的唇，一时竟已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她。是先前哭得梨花带雨，温柔一吻的小女生，还是转身决绝离开的那位骄傲女王。

    他突然自嘲的一笑，分这么清楚做什么呢？她就是她，不管是小鸟依人，还是孤傲冠绝，都是独一无二的她。瞳这么想着，不再迟疑，跟上了苏珊的步伐，走进了白鸽街中。

    艾琳并没有说过太多关于她妹妹的事情，而她以前的同伴和朋友也对她的家世不是十分的清楚，只是知道她来自下九街的贫寒家庭。这样出生的圣徒，往往都是十分低调的，而苏珊也是通过在档案室中查阅，才知道了艾琳家在白鸽街中开有一间小小的面包店。她的母亲正是靠着这间小小的面包店将她两姐妹抚养长大，因为自身天赋成为了圣徒的艾琳，自然变成了全家人的骄傲，也慢慢的成了家里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当苏珊和瞳找到开在背街尽头处的面包店时，一位尚有些年幼的少女正将一袋颇有些沉的面粉从手推车上卸下来。

    突然出现的两人，着实吓了她一跳。他们身上穿着的布料是那么的考究，眼前这位美丽小姐甚至还披着一条绣花的高级毛毯，他们一定就是姐姐口中经常说到的贵族吧。丝诺这么想着，有些胆怯的问道，“请问两位大人，有什么需要吗？我们家的面包很好吃，远近都很出名的。”说到自家的面包，她又有些兴奋，高兴的指着门前简易木架上摆放着的一条条的面包棍。

    丝诺不高，比苏珊足足矮了一个头的她，还十分的瘦弱，纤细的手臂和大腿，却独立搬运着如此沉重的货物，让苏珊看了不免心酸。她望着丝诺，并让自己看上去尽量的温柔一些，这才回答道，“请问，艾琳.卡门是住在这里吗？”

    听到来人提起自己的姐姐，丝诺连忙点点头，于是更加好奇的看着身前的两位华服大人，小声问道“请问两位大人是找我姐姐的吗？我姐姐在城里圣徒大殿里学习，现在没在家。”

    苏珊微微一笑，用更加温柔的声音说道，“我们是她的同袍，今天是来专程来拜访你们的。你一定是丝诺吧，艾琳的妹妹，你妈妈在吗？”

    听到说是自己姐姐的同袍，丝诺这才开心的笑了起来，急忙招呼，“妈妈还在屋里烘烤面包，你们进来坐吧，我去叫她。”

    她招呼着，为两人打开了门，钻进了屋去。

    屋里有些暗，只有一扇小窗，此时还没有打开。借着门口处的亮光，苏珊细细打量着。房间很小，不到四个平方的堂屋里，摆满了日常的生活用品，甚至还有一张窄小的木床被挤在角落里。

    “妈妈！妈妈！姐姐的朋友来了，你快出来！”丝诺本想招呼两人坐下，却发现家里实在没有可以当作椅子的东西，只好窘迫的让他们两人先坐在那张小床上，而她则掀开床边的门帘冲着里面喊道。

    不一会，一位扎着头巾，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兴许并没有这么大的年纪，只是生活的艰辛让她的头发、鬓角早早的染上了白霜。看到坐在床边的苏珊和瞳，她也略略一愣，却立刻反应过来，她急忙上前问着好，并吩咐丝诺去烧水泡茶。

    刚刚转身的丝诺，却又倒了回来，她趴在自己母亲耳边，轻声说道，“妈妈，我们家哪里有什么茶叶……”

    丝诺的母亲也是呆，脸上有些尴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的对话，苏珊和瞳又怎么会没有听到，他们急忙摆手说是不用，这才解了围。

    小小的房间中，四个人一时竟有些冷场，直到苏珊开口问道，“阿姨，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丝诺的母亲急忙摆摆手，谦恭的答道，“两位大人，不用这么客气，就叫我凯瑟琳好了。”

    苏珊微微笑着，“凯瑟琳阿姨，您就叫我苏珊好了，这是瞳，我们都是艾琳的同袍。”

    听到苏珊用起了尊称，凯瑟琳又有些慌了，连忙摆手说道，“两位大人可不要这般称呼，我可受不起啊。”

    苏珊笑着，伸手拉住了凯瑟琳的手，温柔的说道，“阿姨，艾琳是我们的同袍，所以她的母亲，就是我们的长辈，尊称是应该的。”

    看到苏珊这样坚持，凯瑟琳也不再推辞，点点头表示应承。

    苏珊看着凯瑟琳虽然老去了容颜，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和整洁有序的穿着，并不像是下九街中的人。于是她有些好奇的问道，“阿姨应该不是下九街出生的人吧。”

    见苏珊问起，凯瑟琳有些无奈的点点头，苦笑道“我们家曾经也是住在城里的，她们俩的父亲曾经是教廷的圣骑士，只是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而那时我正怀着丝诺，由于没有工作，城里的消费又太高了些，仅靠那点抚恤金不够我们的生活，所以迫于无奈，我们才搬到了下九街。”

    说到这里，她也有些好奇的问道，“两位不知道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艾琳还没有放假，所以也就没有回来。”

    提到艾琳，苏珊的眼神瞬间暗淡了下来，坐在她身旁的瞳轻轻揽过了她的肩，温柔的安抚着。

    看到两人的样子，凯瑟琳心中突然一紧，这样的场景是何其的相似，那么多年前，也是自己丈夫的战友带来了让整个家崩溃的噩耗。想到这里，她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嘴，声音有些颤抖的轻声问道，“是艾琳……出了什么事吗？”

    苏珊强压着随时都会崩溃的神经，深呼一口气，哆嗦着说着，“她，阵亡了。”

    眼泪毫无预兆的从凯瑟琳的眼角滑落，她开始不住颤抖，却是坚持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中旬，在银色黎明的保卫战中。”说完这一句，苏珊觉得自己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昨天……城里的镇魂曲，是为她唱的吗？”凯瑟琳此刻已是痛哭流涕。

    答到这里，苏珊疯狂的点着头，她泣不成声的说着，“她……她都是为了保护我……为了保护我！”

    看着情绪失控的苏珊，瞳只得将她牢牢的抱在怀里，防止她伤害自己。

    “哐当！”一声响，是铁质水壶摔在了地上的声音，随着腾起的滚滚白雾，丝诺正一脸呆滞的站在雾气之后，丝毫不顾溅起的热水烫在了自己的身上。

    听到响声，凯瑟琳回过头来，看到泪流满面的丝诺，她只得忍着悲痛将她抱在了怀里，不住亲吻着她脸上的泪水。

    房间里是悲伤的味道，四个人的，关于永恒的。

    “她死的时候，痛苦吗？”过了良久，凯瑟琳终于平复了心境，木然问道。

    此刻的苏珊还在缀泣着，却是闻言答道，“她被封在自己的水晶晶壁中，没有痛苦……”

    凯瑟琳露出了一抹凄凉的笑，轻轻拍着丝诺的头，柔声说着，“我早就和她说过，做一个平凡人不好吗？生活苦一点就苦一点，只要一家人开心的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她却反驳我说，说她要成为她父亲那样的英雄，她想要保护我和她的妹妹……”当她提起艾琳，眼泪再一次流淌了下来，可她却依旧柔声说道，“她说……她有的力量，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宝物。她不想浪费了它们，不想浪费自己父亲留给我们的爱……”

    苏珊在瞳的怀中静静的听着，泪水终于止住了。她看着眼前悲苦的两母女，轻声说道，“阿姨，艾琳的抚恤金将要过几天才会到，而我想……我想请你们搬去城里，这样方便我照顾你们……”

    面对苏珊的好意，凯瑟琳却摇摇头，她微笑着，“不用了，你是个好姑娘。艾琳肯用生命来救你，说明她是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能抛弃自己生命的地步。”说到这里，她低头看了一眼还在自己怀中静静流泪的丝诺，柔声说，“我们要留在这里。万一，她的灵魂回来了，才找得到家……”

    说完，她抬起头，环顾着这间狭小的房屋，轻声说道，“找得到属于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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