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忧桑，又该是多么的伟大。

    ———刹帝利

    当清晨第一缕阴沉的晨光从狭小的琉璃窗户照进房间时，瞳就已经翻身起床了。在这个相对陌生的环境里，他没有太多的睡意，整整一晚都做着迷迷糊糊奇怪的梦。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在梦境光怪陆离的世界中，他看到了太多自己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可他又偏偏不能控制自己，他只能挣扎，在梦境里不停的挣扎，直到醒来。

    他穿好了衣服顺着楼梯走到楼下，却惊讶的发现，塞莉娜早就起来了，此刻正将门外守卫送来食物放在简易的炉灶上加热。

    听到声响，摆弄着锅碗的塞莉娜回过头来，看到一脸错愕的瞳，有些得意的说道，“快去洗漱吧，他们准备的早餐还挺丰盛的，不过就是全部都是肉。”

    瞳向着屋中放着食物的小桌上撇了一眼，也不禁咂舌。在这个想要吃饱都困难的年代，嘎哈尔为他们准备的四种不同的早餐中竟然就有三种是肉食，剩下的一种则是在卡斯兰都难得一见的乳制品。

    这么丰盛的食物，让瞳仅仅是看了看就觉得已经饱了。他应承着点了点头，出门洗漱去了。

    门外守卫已经换了人，却依旧笔直的站着，目不斜视的看着小教堂前来往的路人。

    水池在教堂楼外的角落处，洗漱，也是在这个时代无比奢侈的行为。至少在瞳看来，能够喝的水却拿来洗脸，这简直是要遭报应的。

    他站在水池边，看着木制水桶中颇为清亮的池水，轻轻伸手揽了一下，清水从他指间淌下，在池面溅起滴滴水珠。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正在看着他。他抬起头，发现在不远处帐篷外怔怔望着他身前池水的孩童。

    “快进屋，别打扰了大老爷。”似是孩童母亲的中年妇女向着瞳鞠了躬，环手抱起孩童匆匆钻进身后的帐篷中。

    瞳愣了愣，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迟疑快速捧起清水，草草的在脸上抹了几把，就转身回屋去了。

    早餐竟是出乎意料的和谐，两人奇迹般的没有争吵，只是各自安静的吃着盘中的食物。

    瞳知道这里的每一份食物都是外面的常人所渴求的盛宴，因此他吃得很认真，也吃得很快。他小口的吃着，频率却是奇快，他没有放过盘中哪怕一丝细小的肉沫。

    不多时，他面前的餐盘中已经没有了食物。他向塞莉娜看去，却发现她也无比认真的吃着，只是食物太多了，她已经有些吃不下了。

    看到正在看着自己的瞳，塞莉娜红着脸，将盘中没有吃完的食物递了过来，轻声说，“我吃不下了，你吃吗？我不想浪费。”

    “嗯。”瞳接过食物，只是应了一声就埋头吃了起来。

    这一刻，他们都知道，他们所享受的是什么。那是高高在上的特权阶级所都有的生活，而此刻，他们俨然已是这个阶级中的一员。

    只是在他们的心中，他们还想着念着的不过是生为凡人的渴望。

    嘎哈尔在稍后拜访了他们，给他们送来了一份墨克城的地图。这是一张普通却绘制详细的地图，上面细致的将城中的所有商铺都列了出来，嘎哈尔还特别的在地图的一角标注了一些特别值得去的地方。

    这不是驻防，这就是来享乐的。

    这是送走嘎哈尔之后，瞳的第一感觉。漠漠儿塔并不需要他们，至少现在丝毫不想要他们参与到城防或是对外的行动之中。

    天空始终如一的阴沉，还没到中午塞莉娜已经在吵着说无聊。被吵到不行的瞳只好跟着她一道出了门，而在他们身后依旧寸步不离的跟着嘎哈尔安排的守卫。

    墨克城的街道很窄，帐篷之间所预留的空间仅供两个人并排通过。

    瞳一个人走在前头，塞莉娜则好奇的抬着头四处张望着，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新鲜。

    不同昨日夜里看到的梦幻景象，白天的墨克城更像是一处超大的浪人营地。或许是因为墨克城修筑在干涸了的海岸线上的原因，整座城市都是倾斜的，这让处在城中的瞳和塞莉娜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出去，都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帐篷，直到天边。

    城中还遍布着或深或浅的海沟遗迹，仔细观察，甚至可以在其中找到已经变作岩石的贝壳和鱼骨。

    就在塞莉娜高声感叹造物的伟大时，瞳却一言不发的紧盯着远处的断崖。

    看到目不转睛看着远方的瞳，塞莉娜也凑了过来，好奇问道，“看什么呢？”

    “那里有人。”瞳向着昨日他们下山的那条陡峭山路指着。

    “有人？”塞莉娜双手搭起凉棚，试图遮挡并不存在阳光，眯着眼睛顺势眺望着。

    瞳转身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守卫问道，“请问，那山路上的都是什么人？数量如此之多。”

    守卫仅仅向着瞳所指的地方看了一眼，就回答道，“那是去城里采矿的工人。”

    “工人？”瞳好奇道，他碰了碰塞莉娜的胳膊，说，“走，我们去看看！”

    “大人，那里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是……”守卫还在说着，瞳已经抓起塞莉娜的胳膊，随着一声雷鸣就弹上了天空，向着远方断崖飞去。

    被甩在原地守卫张着嘴，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急忙转身在就近一户人家中亮了腰牌，借过马匹追了上去。

    在塞莉娜的嘶声力竭的大喊中，瞳第一次感觉到飞行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他不得不在到达山崖前就提早从天空落了下来。

    而在他们落点不远处，背着大框的人们正徒步行走在险峻的山路上，一条由人组成的长龙，从断崖之上一直蜿蜒延伸到密集的石林之中，直至墨克城中。

    瞳松开了还握着塞莉娜的手，默不作声独自向着这长队走去。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塞莉娜本想破口大骂，却也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呆滞在了原地。

    这些背着重物的人们衣着褴褛，个个都骨瘦如柴。并且除了成年男子，更有老人、小孩和妇女。他们没有一人例外，都背着远超过自己体重的大框。

    透过大框的一角，瞳看到了里面杂乱堆砌的旧时代制的金属器物。框很重，将背负着的人压得直不起腰来。而山路崎岖，他们互相搀扶着脚步不停的向前行走着。

    这时，守卫终于赶着马从城中追了出来，当他看到瞳和塞莉娜时才长出一口气，放下了心。

    “两位大人，你们这样的行为，会让我很为难……”守卫牵着马走向瞳，轻声抱怨。

    瞳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眼前的长队，打断了守卫的话，问道，“他们都是什么人？”

    站在瞳身边的守卫看着长队中人，傲慢的说，“他们？不过都是贱民罢了。”

    “贱民？”瞳诧异。

    “是的，都是没能进入军队之中为安拉献身的懦夫。”守卫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鄙夷和轻视。

    “可他们之中还有孩子！”塞莉娜此时也走了上来，她指着队伍中踉跄走着的孩童高声喊道。

    守卫并不以为难，反而自然的说，“那又怎样，只要他没有为安拉贡献生命，他就不会被承认。”

    “你们不能这样！”对于守卫的回答，塞莉娜无法接受，她望着守卫厉声斥道。

    “为什么不能？我们都是这样过来，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这一刻，守卫也提高了音量，丝毫不让的望向塞莉娜。

    对于两人的争吵，瞳没有理会，他只是快步上前，想要扶起不远处一位倒地的孩子。

    守卫开口阻止到，“大人，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瞳停了停，又继续伸出了手。

    “你这样会害了他！你会让他的信仰变得不纯洁！你会让他终生都活在懦夫的阴影之下！”见瞳没有停下，守卫只得大声喊道。

    瞳终是停了下来，他的手仅仅离那个摔倒的孩子不过一臂的距离。他的停手不是因为守卫的大喊，而是因为此刻他看到了倒地孩子的眼睛。

    孩子眼中没有愤恨也没有委屈，有的只是对自己信仰的炙热，也是对自己苦难命运的臣服。

    孩童的目光像是火红的烙铁，将他眼中的疯狂深深烙印在了瞳的心中。在瞳的不解和迷茫中，那孩子挣扎着站了起来，吃力的背好了属于自己的大框，佝偻的跟上了大队人群。

    “为什么？”瞳没有站起来，而是蹲着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轻声问道。

    塞莉娜此刻已是无言，守卫则长叹一声，“我们同两位大人不一样，我们都是凡人。天上的安拉就是我们的一切，是我们的神，他就是我们的希望。我们能做的，就是将我们的一生都奉献于他，期盼着他能为我们带来永生与解脱。”

    说到这里，守卫竟是跪了下来，向着天空无比虔诚的匍匐一礼，悠悠然的说，“这，不过都是我们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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