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3岁。她去学校报到。初中。
她的母亲送她到校园门口。她执意不肯走,彼此有长时间的拥抱。她甚至亲吻母亲的面颊。不理会周围的疑惑。表情是敏感而脆弱。
之后她一个人走进校门,硕大的学校,通往教学楼的马路两边是柏树。长的正旺。郁郁葱葱的叶子。早晨清晰的太阳光从吝啬的缝隙中投下来。地面是无规则光斑。
她走在阴影里,谨慎的躲过每一次被照耀的机会
14岁。她不熟悉班里的同学。甚至不能叫上来老师的名字。
每一次被点名回答问题,她总是执拗的昂着脸。还给老师的是沉默。似乎所有的答案只在目光里。
她终于被调到了后面的位置。同桌是一个披肩发上有淡淡黄色的女孩。
我叫夭。女孩看着她。然后伸出手。
她表情木讷。抬头的时候看见她的耳朵上有一排浅浅的钉。银白色。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抚摸她的耳垂,大拇指轻轻摩擦。
这是我男人给我买的。夭自豪的说。
15岁。夭因为大声喧哗被赶出教室。
老师的指责很犀利,怒斥她所有的不良行径,比如染头发,打耳钉,无故不来上课。
夭的表情很不屑,推开座位旁边的后门,大步迈出了出去。
门外的阳光瞬间照亮了这个教室的小角落,照在她的脸上。她的心脏突然紧缩。像经受了蜜蜂的针刺。被一个肉眼所不能看到的伤口击溃。
她跑了出去,去追赶夭。
16岁。她第一次见到琦。那个几乎已经具备了成年人所有特征的男孩。
夭带着她走进一个肮脏的地下室。从迈下台阶的那一刻光亮就成为奢望。她听见剧烈的鼓声。鞋底有轻微的晃动。
夭打开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被一排鼓和一张床填满。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孩手里紧握着鼓槌做击打,鼓音很重,让人不能靠近。
透过昏暗的顶灯。她看见男孩闭着眼睛。肩膀上,胸膛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脸上是是陶醉。
夭大声的喊琦。他没有听见。然后夭冲动的扑到了床上,再从床上绕到他的身边。眼睛用力的看他。
他还是没有察觉,手臂在高速的运作。
夭决意这样放肆下去,不顾被他误伤的危险,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然后亲吻他的嘴唇。
他终于停了下来,仍旧没有睁开眼。嘴唇在配合夭。她看到夭的舌头伸进了他的嘴里。
夭已经坐到了他的腿上,他终于看到她。然后笑,对她说,你好,我叫琦。
她觉得一阵风吹过。
17岁,夭离开了学校。
她开始了艰苦的高中生活。一个人上下学。经常走错班,不认识同学。不理会自己的班主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夭和琦经常在学校门口等他。琦的长发已经到了肩膀,但从来都是黑色。身体的骨骼看起来越发的坚硬,脸上的棱角更加清晰。有时忘记整理自己,胡子就会环绕整个腮部。配合着背后的吉他。看起来是一个有着完整梦想的艺术家。
夭准确无误的站在他的左边,每次都抓着他的右手。十指相扣。
她开心的跑到马路对面,拥抱琦,然后嘻嘻哈哈的拍打夭的肩膀。这已经成为习惯。
她似乎对琦有年复一年的好感,有时会喧嚣着夹在他和夭的中间,三个人走在深夜马路的中间。琦大声的唱乐谱。夭没有任何介意的大声叫着。
休息的时候,她和夭坐在琦的中间,她在琦的手心画圆。或者写她的名字。夭斜靠着琦的肩膀。
琦沉默,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18岁,琦的生活陷入低谷。
摇滚乐一夜之间没落,没有人再用他的鼓。也没有人再听音乐。他没有了钱,没有了工作,甚至连最后的地下室都被没收。搬到了郊区的贫民窟。
夭不离不弃的在他身边,几天没有温饱。
她请了病假,不再上补课班,并且开始节食。省下来些钱,就骑着单车去郊区找他。来回需要两个小时,为了能在熄灯前赶回宿舍,她不得把所有的力气转化成自行车的速度。
冬天或者夏天的傍晚,她穿梭在每一个十字路口,有时用手指擦眼睛里的汗。影子伴随着一段一段的路灯忽闪忽灭。
快要达到目的地的时候。她内心满满的暖。
19岁。她下学时候,看到夭一个人站在校门的马路对面。
她仍旧无比开心的像夭的方向奔去。然后夭从背后抽出一把尖刀。
夭捅了她三刀。一次比一次用力。最后一次甚至没有力气抽出来。
夭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之前的事情慢慢清晰。她记得她找到琦,对他祝愿,祝愿他终于如愿以偿加入了北京的知名创作公司。并且可以带走夭。
然后她拥抱琦,亲吻琦。在他的手心画圆。然后做爱,直到夭走了进来。
这就是你突然叫我来找琦的原因么?夭问。
她点了点头。
她双手抓着刀柄,快要倒下去。眼睛是夭血红的衬衫。
夭没有任何妥协。仍旧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爱的是你。她说。
二:
我叫夭,二十七岁,未婚。在北方城市的一个公司里做文职。
这里风不大。但扬尘天气严重。空气干燥,可以看到雪。
我在南方的沿海长大,时常会有飓风,那些风可以掀开村庄里的房顶,所以家并不是安全的地方。
我没有安全感。于是十七岁离开了家。
我离家之前有一个男人。我这样叫他,虽然他还只是一个男孩。他经常在海啸预警的时候独自站在海边,我站在他的后面,听到震耳欲聋的风声,听到震耳欲聋的海声。
他站在那里,脸有时都会被风吹变形。
他是北方人,来南方投靠姑姑。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的身世,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父母双亡,这归功于校园里发达的人言。
他是我的男人,从我第一眼看到他,他并不知道这些,一切只是我内心的坚定。
我看着他一个人骑着单车穿梭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城市里,看着他常年坐在最后一排靠角落的位置,看着他低头不语,看着他清秀腼腆的脸。
我产生了幻觉,就好像看到了童话故事里的王子。
我从小的世界观就有偏差,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喜欢那个能言善辩的的班长,我却对他极为痛恨,我讨厌他那种无论何时都在表演的眼睛,厌恶他的滔滔不绝。
于是我的男人所散发出的沉默,就更为珍贵。
可惜他死了,所以我离开了南方。去了他的城市。从十七岁,一直到现在。
他死的时候没有闭上眼睛,瞳孔放射的很大,放佛看见了古怪的东西,医生说那是源自震荡,因为他从十楼跳了下来。
在白色的床单盖住他身体之前,我看到他平躺在地上,他甚至震碎了的地面,周围有零散的碎石子。
然后就是大片大片粘稠的血,凝固的血,有的已经黑了的血。
他的姑姑爬在他的身上,悲痛欲绝,但还是有人在议论说他之所以自杀,是因为他姑姑的男人有虐待倾向。喜欢用沸腾的开水洗自己的脸。
但仍旧没有人能肯定他爬到学校的楼顶的原因,于是他很快被安葬。
可我知道原因,因为是我叫他上来的。在楼顶上,我对他说,你是我的男人。
他笑了,对我说,你先下楼吧,我在上面吹风。
可当我走出楼道的时候,便看到了他粉碎的身体。
在后来的北方,我生活了十年,没有一个男人。
在这座城市里,大龄女子很多,并没有什么不正常,因为忙碌的工作。只有工作。
清晨我需要倒两次地铁去前往公司,在走路的间隙吃完早饭,在地铁站里简单的补妆,距离公司一千米的时候调整心情,并且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着装。无懈可击之后,踏进公司的门,对所有人笑着说,你好。
他们和我一样,同样笑着说,你好。
然后便是独自一个人完成一天的工作,除了工作餐,不再离开办公桌。
我和他们没有区别,出卖自己的躯壳来换取利润。唯一的区别,我总是不觉得自己在工作。
我的工作在晚上。因为我缺少睡眠。
我不喝咖啡,喜欢在吃完晚饭之后把一个大到匪夷所思的杯子倒满水,然后用一晚上的时间喝完它,凌晨四点的时候睡觉,六点起床。期间吃苹果。
之中我一直在写字,编别人的故事,有时会被一些情节编哭。
这些情节里都有一个男人,他到现在应该已经二十九岁,喜欢沿着海边遥望,大风吹乱他的表情。
这个男人的结局都被我安排的死掉,因为他已经死了。
我为他安排了许多死亡的场面,比如卧死在一条铁轨上,或者汽车的轮胎下,有时也会上吊,用小说里的女人送给他的围巾勒死自己。眼球爆出。
割脉,溺水,谋杀,吃药。他死的方式有很多,唯独没有坠楼,因为他尝试过。
这些小说从来没有发表过,但统统被一个男人看完,这个男人曾经在几年前说过爱我。我也说过爱他,但我只是说,而他却在做。
我对他没有兴趣,或者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他是一个外科医生,三十岁,因为我一次不慎骨折才得以相识。
他是一个很直白的人,因为我的不感兴趣,于是他转行研究心理。
我这样成为他的第一个病人。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有病,即便睡眠很少,睡眠少的原因在于我没有去尝试。我从来没有尝试过大量睡眠的滋味。因为习惯黑眼圈和眼袋。
他一个星期来看望我一回,都是在晚上,并且和我一起坐到凌晨,我打字,他坐在我的旁边看。
虽然我并不承认他是我的男人,但他是一个不错的朋友。
他每次来都拿着一个摄像机,我没有问过为什么,他却自己说出理由。虽然在别人耳朵里这是一个很荒诞的理由。
我每个星期都录一次你生活中的动作,这样可以研究出你掩盖的内心。
我笑,继续打字。他为我削苹果。
我住在顶楼,有时他会在更晚的时候顺着楼道的盘梯爬到屋顶抽烟。
我没有吸烟的嗜好,偶尔也会在楼顶呼吸一下空气。
星辰稀少,头顶的大多时候都被乌密的云遮住。
爬上平台的那一刻我看到他背对着我,站在楼檐上,强烈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扭过头看着我说这样很好。
他的表情被风吹乱,瞬间让我回到十七岁。
我终于坚定的对他说,你是我的男人。
他笑了。
他说,你先下去吧,我在上面吹风。
一个小时后,我再次爬上楼顶,发现他已经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一颗烟头和那台DV机。
他的尸体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被清洁工发现。
那时候我仍旧在写我的小说,但竟然听到了女工惊恐的尖叫。
可我为什么没有听到他坠楼的声音。
我咬着一口苹果,把DV连接到电脑上。
DV似乎被他故意放成了一个角度,竟然还有刚才的对话。
我在对他说,你是我的男人。
他笑了,在对我说,你先下去吧,我在上面吹吹风。
我没有看见自己往下走的样子,反而看到了我的双手。
他刚一转身,我走过去用力一推。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是飞翔的姿态。
DV里我没有任何表情的往下看,似乎在他落地的那一刻,我笑了。
DV外,我也笑了。
原来我杀了自己的两个男人,十七岁那年,二十七岁那年。
第二天,我去自首,三个月后被转到精神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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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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