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传来一阵骚动，大概是许随四人慰问的时间太久了，引起等待人群的不满。

    “费琪，先不要缠着哥哥了。”

    韦德老师的妻子将女儿拉到身后，向许随说道：“抱歉，这孩子情绪不太好。”

    许随点了点头，说：“她已经很坚强了。”

    随后许随四人走出送葬厅，韦德老师的妻子和女儿继续接受其他人的慰问。

    “韦德老师的妻子真的温柔善良，只是可惜了。”

    莉莉发出感慨，真白和婷婷连连点头。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卡在12点之前，慰问终于结束，可以开始祝福了。

    光明寺有一个规定，不会在上午12点之后举行祝福的仪式，他们认为那时日头正盛，游荡的灵魂接收不到祝福的信号。

    随着人群向两侧避让，留出一条能够并排通过三人的路。

    一名穿着纯白色长袍的老法师，举着一本厚厚的8开大典籍，穿过人群进入送葬厅。

    也许是今早在寺里已经进行了两次祝福，老法师看上去有些疲惫，但他依旧很专业，详细地向韦德老师的妻子确认韦德老师的信息。

    包括姓名，职业，死因以及个人信仰。

    “老师一向是我最尊敬的职业，相信我，我儿时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老师。”

    老法师真诚地说道，他夹着大典籍的样子，颇有些老教授授课的味道。

    “那就麻烦您了。”

    随着韦德老师的妻子感谢回应，祝福正式开始。

    老法师一步步走到装着韦德尸体的棺前，翻开巨大的典籍，他缓缓开口：

    “今天我们齐聚于此，欢送韦德·利安先我们一步，前往被光明照耀的天国世界。”

    “韦德·利安，一名优秀的狩魔者，一名可靠的战士，一个可敬的老师。”

    “他牺牲在守卫人类荣誉和尊严的前线，牺牲在血与火交织的黑夜，他用自己的身躯撕裂黑暗，只为人类能得见光明。”

    “他是妻子的好丈夫，女儿的好父亲，人类的好战士，学生的好老师。”

    “……”

    老法师盛情并茂地总结着韦德老师的一生，凝练到极致。

    许随四人在人群里静静地听着。

    周围有人哭泣，有人默默难过。

    “他怎么能说出这么动人的话……”莉莉已经被老法师的讲述吸引，感情投入其中。

    婷婷冷静一些，说道：“应该是那本书里，都是这些句子吧，固定地念下去就行。”

    真白点点头：“是的，甚至他都不认识韦德老师，连名字都是刚知道的。”

    莉莉不管这些：“即便是这样，还是好想哭。”

    许随在一旁站着，听着三个女人的交谈。

    老法师说得很好，后面的祝福语更是话里话外充满了温暖和人性的光辉。

    但是许随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到更加的寒冷。

    在场的所有人，只有包括许随在内的少数人，知道韦德老师到底做了什么，又是如何做的。

    他的工作如何，怎么诚恳对待每一个人。

    他时常地皱着眉头，对学生仁慈又认真。

    他最后面对着怎样的选择，还有更多更多关于这个人的细节。

    现在，这些细节都隐没在了千篇一律的祝福之中。

    就好像把一个充满个性的、独一无二的人，用“好人”两个字总结一样。

    不是“好人”二字不好，只是太抽象了。

    这也不能怪老法师没有好好地做功课，每天有那么多人死，又有那么多人需要接受祝福。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死亡就好像季节更替一样普遍。

    而狩魔者的死亡，要更寻常一些。

    没有人知晓，才是常态。

    许随有点听不下去老法师的祝福了，他慢慢地退到远离人群的地方，他想静静地回忆关于韦德老师的具体细节。

    他是什么样子，他说了什么，他何以成为一名合格的狩魔者。

    疏离人群的人一直都很醒目，许随一下子认出了同样落单的韦德老师的女儿。

    好像韦德老师的妻子叫她“费琪”。

    “和大家在一起，难过会淡一些。”许随走近费琪，说道：“相信我，我有这个经验。”

    费琪正坐在地上，双腿并拢微曲着，脸趴在膝盖上被头发蒙上。

    她听到许随的声音，慢慢抬起头，脸颊上是一个个白色的饸络圈。

    是又哭过了。

    “你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就离我远一点，就是你们这些人，把爸爸带走的。”费琪一改刚刚对许随的亲近和感谢，现在的她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许随明白她的感受，说道：“这是老师自己的选择。”

    “只是这些么？”费琪失望道，“每个人都这么说。”

    “韦德老师是在和魔物战斗中牺牲的。”

    许随给了费琪一个准确的回答，“没人能否定这些。”

    “那你们就为他报仇啊？！”费琪说得很大声，拳头锤了许随一下。

    两下。

    三下。

    “就知道来告诉我要接受这样的结果，我想要的不是告诉我，你的爸爸不在了，他很伟大。”

    “不是的，我想要一个结果。”费琪有点打累了，“一个真正的结果。”

    许随任由费琪的拳头打在自己的身上，随后说道：“我现在还做不到，但我会为韦德老师报仇的。”

    “这是我私人的承诺。”

    费琪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许随，她指着光明寺的出口，说道：“你走吧。”

    许随再次低下头，说道：“万分抱歉。”

    他将怀里的盒子交给费琪：“请转交给你的母亲。”

    说完，许随向光明寺外走去。

    “等会。”

    费琪叫住了许随：“我知道你是好人。”

    “当然。”

    “但我能责备的，也只有好人了。”

    “当然。”

    “所以，好人不会让人失望的，对么？”

    “……当然。”

    许随走后没多久，老法师的祝福结束，韦德老师的尸体顺利火化，牌位安放在了F区。

    这是今年最新逝者的位置。

    韦德老师的妻子终于将丈夫的葬礼忙完，拖着疲惫身体的她，这时才想起，女儿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找了一圈，韦德老师的妻子，终于在光明寺一个无人的角落找到了女儿。

    “费琪，你没事吧？妈妈一直在找你。”

    费琪冲上前抱着母亲，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韦德老师的妻子拍着费琪的背，说道：“没事了，都会过去的。”

    葬礼总会过去的，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妈妈，那个大哥哥要把这个盒子转交给你。”

    费琪将许随给她的盒子交给韦德老师的妻子。

    韦德老师的妻子犹豫着打开，眼神从疑惑到释然，最后是带着眼泪的微笑。

    盒子里是一品堂的面霜。

    东西不贵重，只是代表——

    他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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