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被司鬼随意拨乱灰白毛发的小兽们，四脚朝天暴露出嫩白的软软肚皮，整个兽身都在地面上不停的滚动，可惜后劲不足，永远滚不回来，豆大的眼睛里透着一点点无奈，“吱吱”叫唤了两声。

    潘斯被它们的叫唤声吸引了下目光，他微微抬起脑袋，看向那团早已玩闹开来的小兽们。

    云端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团被司鬼折腾的小兽们，嘴角忍不住轻轻勾起。

    “我没有任务……”青年的声音轻轻响起，好似下一秒就会随风散去一般。

    她偏过脑袋，却看见面前青年的视线依旧还是望向那团小兽们身上，听着他的话轻缓缓的响起，“我没有任务，因为以我的能力，连个成为佣兵的资格都没有……”

    少女有些惊讶，“怎么会？”她愣了愣，而后接着说道：“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的实力，但是一般的佣兵任务，我想你应该是可以接受的啊。”

    青年的嘴巴张了张，云端看见他慢慢的转回身子，眼睛静静的看向自己，定了一会儿之后，缓缓垂下了脑袋，垂落在腿上的两手却是轻轻握拳。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问题的时候，她才听到对方缓缓地说了一句，“我下不了手……”

    “我下不了手……”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青年好似鼓足了勇气，发泄一般的慢慢吐露，“虽说弱肉强食，但是对于魔兽，我做不到击杀它们。”

    “无论是刚出生的幼小魔兽，还是像刚刚的追云豹一样，实力不够是一方面，但我心软是另一方面。”

    “魔兽也好，其他生灵也罢，我……”捏起拳头的两只手轻轻的颤抖，“我做不出击杀它们这件事，它们在我看来都是生命。”

    “所以，我每次能接受的佣兵任务永远都是采摘草木，或者帮人递送东西这些小事……”

    “可是……”他的声音听着有些低落，“哪怕我很努力了，我的星点却一直都处于最底下，我，很快又要被学院赶出来了……”

    云端微微垂眼，黑色的眼瞳底部清晰的倒影着对面青年的身影，明明是一个外表很健硕的大男孩，此刻却显得格外的落寞和胆小，她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认为，魔兽或者其他生灵都是有生命的，你做不出来割收它们生命的事情。”

    青年垂着脑袋不说话，那种突然跟一个不算熟悉的人吐露自己的心声，让他没由来的有些害怕和慌张。

    “潘斯，看着我，”少女上前了两步，直接抬起对方的脸，四目对视，她很清晰的看见对方眼底的慌张和不知所措，“你很善良，但是善良过头了。”

    “善良过头的结果，就是你陷入困局里面了，别人看你会觉得你很愚蠢和无能。”

    “愚蠢和无能”这五个字直接压在了青年的心头，仿佛不断地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他显得有些烦躁和生气，没忍住推了少女一把，说话声音有些大声，“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眼眶却是在不经意间红了。

    这些年来，哪怕他一直很努力，然而别人议论起自己都是这么形容自己，“愚昧和无能！”

    他顶着这么几个大字，碌碌无为的在灵都度过了好几年时间，每次和帕柏爷爷通讯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敢说自己的遭遇，只是一味的强调自己很好很好。

    是！他是愚昧和无能，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他一直想做出改变，想让昔日那些嘲笑过自己的人以后说起自己的时候，都是满脸的佩服和敬畏。

    所以他没日没夜的抓紧时间来锻炼自己，他甚至为了让自己能够坦然的面对生死，一个人，孤身一人，从繁茂的城都徒步走到这个边陲小镇。

    他没钱，没胆量，但是他有毅力！

    在魔雾森林，他一次次的在魔兽嘴下挽救起濒临死亡的幼崽和魔兽，他可以很勇敢的和魔兽们斗争，但他依旧做不到击杀它们。

    他可以无数次的在心底唾骂自己没有胆量，但却不希望自己再接受别人的抨击和嗤笑！

    明明……他已经那么努力了的……想要改变。

    那些人，无视自己努力而只看结果就来嘲讽自己的人，真的，很讨厌！

    云端被他推的身子后退了两步，但她依旧一脸平静，她的目光依旧紧缩在对方的瞳孔眼底，她一字一句的一脸正色说道：“你真的很善良，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你做不到扼杀生命，但是你看……”她强行掰着青年的脑袋，低着头看向地面上的草坪。

    “草木也是有生命的，在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做不到击杀魔兽，掠夺它们生命的时候，你想过有多少草木曾被你践踏在脚下，有多少草药被你拦腰折断么？”

    被少女强行按下的脑袋，潘斯看着身下的草木不说话，嘴唇微微颤动，他的眼底似乎真的看到了草木们欣欣向荣的蓬勃生命力，耳旁真的听见了草木乘着风声肆意摇摆而发出的一声声惬意的低吟……

    他瞬间站起身来，两脚不知该如何安放，显得有些滑稽和不知所措。

    少女微微闭了闭眼，将瞳孔眼底的蓝白色光亮隐藏，而后睁眼正视面前的青年，“生命是平等的，你说魔兽有生命，你不愿做那个屠夫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扼杀了无数的生命了。”

    潘斯抬了抬头，他的目光有些闪躲和无措，两只手不停的摩挲着身下简陋的粗糙衣物，“我……”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你也知道这世界弱肉强食，生命的延续和灭亡自有它固定的一套规律，你一个人这样坚守着善心，其实并不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改变。”

    对方揪了揪衣角，轻轻的插了一句，“我只想让自己问心无愧。”

    她直接反问，“那么你现在问心无愧了吗？”

    青年有些迷茫，他想点头，却又看了眼自己脚下的草木，呆愣在原地，想着应该是摇头的吧……

    “你惭愧是么？”

    潘斯沉默着没有说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说过，你很善良，但你用错了方式，所以没人看见你的善意，他们以为你懦弱，从而只会一味的鄙夷你。”

    对方轻轻的咀嚼着这几个字，“用错了方式……”仿佛在深思着什么，而后缓缓抬起脑袋，显得迷茫和懵懂，“我该怎么做？”

    “别用善意绑架你自己，多出去走走，多交几个朋友，去体会这个世间的善与恶，让自己变得强大。”

    青年微微抬起脑袋，“这样……就可以了吗？”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问。

    “可以了，”少女昂起脑袋，看向头顶上那片蓝蓝的天空，白云朵朵，“我相信可以了。”

    视线从不远处闹腾的灰白小兽群中掠过，他也轻轻昂起了头，他忽然觉得金泰年的天空难得的晴朗，心底的压抑瞬间被释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已经被压在心底的那些曾经的画面。

    他第一次的远行，离开家乡，离开帕柏爷爷，便是做出打算独自一人前往灵都这个决定的时候。

    他高兴地挥着手跟亲爱的帕柏爷爷告别，对未来充满了向往。

    白发苍苍的老人看不见他的模样，却也是知道雏鸟长大了，向往更加广阔的天空了。

    哪怕心中依旧有些许担忧，却也是放任他独自去闯荡。

    很幸运的，他成功的进入了灵都，成为了这里的一名学员。

    他高兴地和老人分享这个令人喜悦的消息，心中也不免对未来有些许的向往，在得知有考核赛的时候，他很努力的锻炼，希望自己能够在众人面前有一个好的表现。

    然而结果却是大失所望，他下不去手，哪怕是面对虫兽那样令人害怕的外表，他同样下不去手，他最多只能做到重伤它们，他不愿看到有生命在自己的手中终结。

    他有一个很好的借口，一个逃避的理由，他善良。

    灵都里没人对自己表达善意，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这座占地辽阔的学院，是如此的冰冷。

    没人愿意跟他交朋友，哪怕他曾经在进入灵都之前，无数次幻想过他会在这座高等的学府里交到很多朋友。

    然而，从第一次考核之后，他发现没人愿意跟他说话，别人做的最多的就是在背后议论自己，恶意的放肆评论。

    可他连揍对方一顿的勇气都没有，他只会自己躲起来，一个人拼命的练习，一个人拼命的在心底唾弃那些人，一个人……看着自己跟别人越走越远。

    他压抑着自己，甚至不敢跟帕柏爷爷透露一点消息，每次通讯的时候都故作坚强，明明想着不要让老人家担心。

    但是现在想来……帕柏爷爷怕是更加担心吧……

    毕竟自己的演技那么拙劣，老人只能坐在简陋的小屋里看着自己拙劣的表演，内心一片焦灼，却只能陪着自己强颜欢笑。

    这么想来，帕柏爷爷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好像就是，“孩子……回来吧，爷爷想你了。”

    “爷爷哪儿都不去……就等我的小潘斯，只等我的小孙子……”

    眼泪，无声的落下。

    这些年来，倒是他自己固步自封了……

    ＊

    魔雾森林的外围。

    潘斯穿着一身崭新干净的衣裳，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枚白中带绿的联络晶石。

    晶石闪烁了两下浅白的光芒，一道人影随后便清晰的投影出来，立在晶石上空。

    对面的老人依旧白发苍苍，佝偻的脊背似乎更加的弯曲，脸上松弛的脸皮耸拉着挂在脸颊上，厚厚的眼皮依旧遮盖住两眼，整个人显得更加的老态了。

    “晚上好，我的小孙子，你好吗？”老人的声音率先透过晶石传递出来，饱含关心。

    潘斯垂下脑袋，不去看头顶上端依旧骄阳如火的蓝天白云，“晚上好，帕柏爷爷。”

    因为老人看不见，因为以往两人都是在晚上联络，帕柏爷爷理所当然的以为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你在学院里怎么样了？有……受欺负吗？”老人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没呢，爷爷，”眼底瞬间噙着泪水，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身边的几人，他挠了挠脑袋，“爷爷，我想……给你介绍几个我的朋友。”

    “是嘛？”老人的声音显得有些惊喜，“小潘斯有朋友了吗？真好真好……”

    “小潘斯的朋友也一定是很善良的人，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

    几人透过联络的晶石简单的跟帕柏爷爷聊了几句，剩下的时间交还给潘斯继续和爷爷交谈。

    他们三人微微坐离了一点位置，将更大的空间留给这对爷孙。

    想到刚刚老人极为热情的邀请他们以后有空一定要来他那里看看的架势，炎修尚且还有些心惊，不过现在仔细回想起来，感觉还不错……

    “吱吱……”身旁簇拥堆积成一团的灰白小兽们吱叫了两声，同样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

    带着一种全新的心境跟帕柏爷爷进行了一场深谈，潘斯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他不再紧绷着自己，满腔斗志，他打算重新整理自己，开始一段崭新的历程。

    对此，帕柏爷爷表示大力的支持。

    自家的小孙子终于跟自己敞开了心扉，老爷子简直高兴到差点就要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切安好，让潘斯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开拓视野就好。

    不过，青年还是先打算回去看望下老爷子之后，再开始新的旅程。

    终于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虽然还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但潘斯还是竭尽所能的表达自己的感谢，并极力的邀请对方一定要去他们家坐坐！

    尤其是在知道云端他们三人的最终目的地是去南方大陆的边陲小镇之后……因为恰巧他们家就是身处在那个盛产“迷迭”小兽的小镇上。

    在得到三人的再三保证之后，潘斯挥着手和三人道别，脸上的笑容开朗了不少。

    他背起身上的行囊，率先转身离开了魔雾森林。

    ＊

    与潘斯分别之后，云端三人的佣兵任务依旧继续。

    三人带着一大团蠢萌的灰白小兽群穿梭在魔雾森林的外围。

    身后的这一大团小兽群，它们的嬉戏打闹给这段旅程带来了无数的热闹和嬉笑。

    然而，哪怕是再多的嬉闹也终究也有落幕的一天。

    时光匆匆。

    在魔雾森林穿梭了几个月的时间之后，在他们完成了大部分的佣兵任务之后，时间的指针也终究指向了第二年的开春时分。

    在一只稍大的灰白色魔兽的带领下，这群蠢萌的小兽迈着粗短的小四肢，在三人注视的目光之下，浩浩荡荡的离去。

    有好几只都悄悄的回首，扭着胖胖的身子，学着当初潘斯挥手告别的姿势，摆弄着肉肉的小前爪。

    离别啊……

    挺悲伤的一个词，但好在咱们是好聚好散。

    你走你的大道，我渡我的小桥。

    期待，能够再次聚首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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