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湖。
湖水青青,春雨连绵,一阵阵微风沿着湖岸吹拂而过,洲上的小院子里头一片寂静,门前的两棵金桔微微摇晃,受屋檐遮蔽,失了阳光,即使是春风吹拂,也显得萎靡不振。
李行寒腰佩宝剑,立在院子里。
她如今练气七层,已经是练气后期,作为李家嫡系,练气后期之时就要入山服丹闭关,听闻有数枚丹药吞服,很快就可以冲击筑基,这一去不知道多少年,便回家见一见父母。
听见动静,母亲从院里头笑着迎过来,父亲则偏着头跨坐在门槛上。
自上次舅舅池眺宗升官,兄长求官的事情与父兄不欢而散,李行寒便很少往家里来,更多是送一封信,如今一看,院子里头寂静得很,当年的欢笑已经不知所踪。
很显然,舅舅池眺宗开口和她李行寒开口可以说一个天一个地,她兄长如今虽然弄到了官做,却不是什么好位置,不知道去哪个偏僻地方,兄嫂还是搬了出去,只留下两个老人在院中生活。
李行寒看得心情复杂,说了两句好话,父亲显然还在生她气,板着脸答了几个字,兴许把骨肉分离的痛也算在她头上了。
李行寒顿时待不住了,把自己要去筑基的消息说了,毕竟是不成则死的事情,母亲吓得一愣,眼睛一下红了。
父亲也把腿放下来,张了张嘴,依旧冷着脸,李行寒叹了口气,答道:
“家主还有事寻我…舅舅那儿我已经去过了,来和父母道个别。”
她看了看老了许多的父亲,话语也柔和了许多,答道:
“父亲…我哥哥他不是个有能耐的,即使是管个矿脉支脉的人手,照旧是稀里糊涂,只好在他听了舅舅的话,不敢拿人家钱,青杜才没把他逮起来。”
“如今绛迁持家,他目光锐利,怎么能看不出兄长的事,眼下管东岸的是二公子李绛垄,他向我示好,这些消息时常能到我耳边,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容忍他……”
“如若我突破失败,死讯传来,还是早早让兄长辞了官不做,周昉兄长为了族里的兄弟姐妹已经折腾得够呛,到时候还要去烦人家。”
她也不知父亲听进去没有,转身离去,李父照旧不动,目送她离去,李母一路送出院子,很快就回来,蹲在一旁抹眼泪。
李父这才站起身,听着妻子低声道:
“你看你,又答应了人家…要为周退继承承?大人衣钵说句好话,怎地又哑火了…又不好给人家交代…”
李父眼睛一闭,摇头道:
“得了吧,你这女儿固执清高,既然要筑基了,哪能听这话,只怕影响了她的心绪,李周退是死是活都抵不了命…更别说什么衣钵了,只叫他死远些,别沾着我家人。”
他叹了一口气,答道:
“东岸不是有几个神仙庙宇?明日…同我一起去拜一拜。”
“听闻江边的怜愍庙更显灵些。”
妻子答了一句,李父直摇头,道:
“你也是糊涂了,姓李的拜怜愍?也不怕进了怜愍庙里被掉下来的大梁砸死?得了吧…就去东岸!”
……
李行寒驾风而起,一路往殿中落去,抬眉便见了一位练气修士站在殿门近侧,看起来尖嘴猴腮,丑得惊人,兄长李周昉正面色尴尬地和这男子交谈,见了李行寒简直如蒙大赦,近前道:
“这是五公子。”
原来这男子就是李绛年,算算年纪,这位公子才十八岁上下,天赋是不错了,外表却根本看不出十八岁的模样。
他的目光下垂,不敢看李行寒,这并不是针对李行寒的,在这人人丰神俊朗的修仙之道上,他的丑陋显得格外突出,叫他缩着头,低声道:
“见过姑姑。”
李绛年的声音普普通通,至少比那张脸好得多,显然,他的心志也远不如几位哥哥,至少没有直视他人的勇气。
李行寒心里叹息,客气一句,便从侧旁进去,另一侧李绛梁的位子空无一人,这位四公子应当跟着崔决吟去江上了。
绛阙辈的两个姐妹都在紫烟门,周行辈唯有她李行寒和李周昉兄弟能入了此殿,她环顾一圈,立刻先往上去拜李明宫和李玄宣。
“两位大人!”
李明宫笑着点头,指了一旁,却站着个方脸的青年,看起来二十来岁,眼睛明亮,这位李行寒可就熟悉了,是李周昉的宝贝儿子,方才练气的李绛宗,眼下正跟在李明宫身边。
李绛宗对她很熟悉,行礼罢了,李行寒这才回到李周暝身边坐下,这红衣公子竟然改了迟到的坏毛病,还真早早来了,规规矩矩坐着,看得李行寒微微一笑。
“哗啦!”
李周暝则一下开了扇子,掩着说话的动作,低低地道:
“我说妹妹…我近来手头紧,东西都被绶鱼收了,只许我给她打钗子…可有一两样灵铁灵材,我用一用,好照顾一二别人家的感情…”
李行寒吭笑一声,答道:
“你真是好胆色,灵铁你可寻承?叔拿…我一不掌权,二不管事,哪来那么多东西?”
却听着殿中的李绛迁轻声道:
“诸位族人都来齐了,便谈一谈承?叔公的事情。”
他这话一出,一众族人都安静了,李绛迁继续道:
“这事情本来就该定下,可是诸位兄弟要么在外,要么闭关,总是很难凑齐,如今行寒姑姑更是要闭关突破,这件事情正好定下来。”
李承?没有子嗣,也没有留过什么手书,后继的事情很麻烦,拖了这么多年,年纪最大、天赋最高的李周达甚至已经练气中期了,眼看着没几年就要碰到了筑基的年纪,李周达亲自去拜了李玄宣,希望能把这件事情提上日程。
毕竟突破筑基是生死关,是最需要李承?遗留的从心得术法到法器资粮的时期,甚至他的嫡传香火和地位,如果此刻不定下来,往后也没什么好定的了,不但失去了最大的价值,也让人心里不舒服。
而那件让众人心心念念的【六雷玄罚令】,说是族中的东西,并不包含在遗留的道统之中,可几乎人人都知道,谁先拿到道统,修成雷霆一道的筑基,法器最后就是落在谁手里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为关键的事情,李承?的父亲李曦遏,前些日子过世了。
李曦遏虽然是一介凡人,可老爷子是李承?的父亲!平日里不说什么,心里肯定是偏向自己血脉最亲的后辈李周退继承,他一死,李周退一脉可谓是大为惨痛。
当然,纵使几个高层心里都是这样想,可对外一直说的是等几个长辈归来,场面的话自然要说一说。
李绛迁稍稍一停,李玄宣苍声道:
“本有三位人选,周达,周退,周逊,周达天赋最高,性格最烈,很是符合雷霆之道,只是这性子烈也有难处…”
“周退血脉近些,却与周逊一般,天赋差了些…”
其实三位人选大家心里都有数,李周退本是血脉最亲,最合适的,当初他如果没有那迫不及待地、喧宾夺主的一哭,那时就定下来是他,不会有今天的折腾。
可家里头的长辈不懂得收敛,这一哭几乎把几个筑基心里对他的好感全都折腾坏了,这些年李周退享用着这样好得资粮,修为却与出去看田的李周逊相仿佛,都还是胎息,更是坏了事。
至于李周逊,他天赋尚可,当年家境贫寒,被李承?收留府中,便也沾了一些继承的权利,可李承?兴许也只是在考察,并没有提过只言片语,当初也不能定下来是他。
可他后来主动放弃,去了洲上看管灵田,如果前头没有李周达,他的希望其实很大,可如今这么一比,便已经暗淡了。
李玄宣这话说罢,看了一圈,几位都是垂头若有所思,并没有人站出来讲话,知道都没什么异议,便道:
“让周达上来看看罢!”
很快,侧旁进来一位身着皮甲的汉子,体格健壮,面孔方正,浓眉大眼,竟然与李汶有些相似处,可李汶的气质憨笨,这汉子明显是经常见血的,凶残了很多,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他快步到了庭前,丝毫不惧,拜道:
“见过诸位长辈、兄弟!”
李玄宣颔首,开口道:
“这就是李周达,如今在玉庭任职,做些降妖除魔的差事。”
老人又望了一圈,只有李周昉踌躇了一阵,看了眼李行寒,李行寒却对李周达颇有好感,轻声道:
“我在湖边待过一阵,这位兄长尽心尽责,在族人中算很用功的。”
李行寒一表态,李周昉不作声了,两边都是自己族人,他肯定不会为了帮李周退说话而冲了自己这位前途远大的妹妹,老人看在眼中,点头道:
“诸位长辈都是看好你的,只是性子要收敛些。”
“晚辈受教!”
李周达嘿嘿一笑,一个个拜了,李明宫起身道:
“我带你去青杜,山上的诸多仪轨都应准备好了。”
一众族人便随着李明宫转移到青杜去,只留下李行寒几人,李玄宣叹道:
“好是好,也是眼下有绛迁几个看护大局,今后不独独指望他,我这才敢选,用不着他执掌青杜,镇压几峰还是能行的。”
李周达样样都好,唯独是性子太正直,脾气暴烈,又不善言辞,时不时在族里伸张正义,虽然因此得了很多族人拥护,可放在修仙道路上可不算安全。
李绛迁一直等着这事情落定,目光有些幽深,抿茶答道:
“这事情传出去,周逊孤家寡人,还算好些,周退那一脉,恐怕里头有些怨言。”
“这是其一,其二…周达叔父脾气暴躁,听不得别人说些碎言碎语…晚辈的意思是,礼数一尽,立刻让人前去闭关,不使他听着了,等着几年出来,这事情淡了,也少许多纠纷。”
李玄宣是最怕出这些乱子的,只顾着叹息,其实几人都明白,到了如今的局面,已经不能不选李周达了,李周退恐怕到了最后也是个练气而已。
老人看了眼李行寒,和声道:
“你那一枚遂元丹,前两年我就派了人去各家询问,后来在剑门得了一枚玉真炼就的遂元丹,用自家的换取了。”
“还有家里用于突破的几枚丹药,我一会同你去洞府,教你如何先后服用,准备冲击筑基。”
李家毕竟有枚箓丹在,可以毫无后遗症地突破一层,又不能透露丹药,李家这么多年已经学会了不少办法,李绛迁如今更是用各个丹药配合,箓丹披了层丹皮混入其中,等到最后突破,也只会觉得是效果异常之好罢了。
李行寒感激地拜了拜,便从殿中退下,李绛迁这才摆摆手,把两侧的人赶下去,见李玄宣愁眉苦脸,笑道:
“老大人不必多担心了,人家是脾气暴躁,喜好争勇斗狠,可不是蠢,你看他一日日打驾斗殴,为族人出气,除起妖来更是不要命,难道不是在养望?那时候能打能斗,舍得性命,修为又高,家中是不是缺个这样的嫡系?…对症下药,可很有意思。”
李玄宣抚须,李绛迁则低声道:
“我得了消息,李泉涛已经在咸湖驻守,他的那儿子也往白江溪去了,据说在那一带游历,周围的几家也没管他。”
“【天阁霞】大人已经被调动至东边,为青池镇守东海,得了一处更大的岛屿,从【青松岛】一直到礁海边的【太遏岛】,全权由大人指派,如今他的地位…堪比宗主澹台近。”
他神色有了笑意,答道:
“倒还有个消息,费清伊与秦险成婚后首次亮了相,说是请往东海镇守,还是要往大人手底下去了,澹台近便让她带了好一批人手出去,颇受重用。”
“这家伙是个好眼色的角色…”
李玄宣直摇头,答道:
“司家正鼎盛时,她避嫌不动,连自家都不联系,却不忘时时往我家献殷勤,筑基法器说送就送,眼下宁婉出关,立刻成为司家一派向宁家示好的信号了…说她命好也罢,说她机灵也好,总算从费家这条破船上展翅高飞,越飞越高了。”
李绛迁稍作停留,从主位上抬步向前,推门而出,若有所察地望向北方:
‘【居心冲玄】,利仙道、利闭关,能清明十二炁。’
‘偏偏在真君降世的时候突破…倒也有一丝可疑了。’
北岸的大雪纷纷而下,在远方凝成雪白一片,春雪本不是太值得惊异的事情,李绛迁却观察着大雪的范围,笑道:
“说来就来了…费家这么多年了,总算又出了个自己的筑基…只是这费清伊…说不准又要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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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三章 定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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