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句问了，孔婷云再也沉默不下去，行了礼，答道：

    “谢过大人关怀…只是昔年祖师陨落，宗里无一人能扛鼎，不知安排了多少后手，这山门一事，兴许早早允诺给了别人家，还需多多考量…问一问故友才是。”

    卫悬因回了头，笑道：

    “这是自然的，人先接回来，你的地界由戚师侄来安排。”

    戚览堰笑着点头，请了孔婷云下去：

    “道友，请…先行去我侧阁，取来宗卷看，这些年江北可发生了不少事情，等你看了，便同你过去。”

    孔婷云只好点头应是，默默退下，戚览堰则回过身来，叹道：

    “这个长奚真人，本是个多谋算的，被那位架住了而已，晚年回心转意，也算是靠着积蓄推出了一个紫府，到底是我失算，那时要知道孔婷云有这等用处，早该见一见长奚。”

    “怪不得你。”

    卫悬因摊开书卷，执起笔墨，静静地道：

    “也只有顺势而为了，好在不算什么大事，如果真要怪也该怪我，那年我也去拜访过欲海摩诃量力，探望他伤势，其实也听过这长奚，那时哪能想到一个破落户的散修，还能做出这等后手？”

    “蒙的也好，真有猜测也罢，总归如今是递个把柄给我们，而这孔婷云是聪明人，我们手上也有她配套的全套神通，还有南北的大势…”

    “顺着我们，她能攀上仙道观榭、续接道统、拿到诸多资粮、夺回自己的山门，若非如此，她只能自己得罪自己的出身，自毁前程，然后要么流亡四处，要么忍辱向太阳低头，做个吃人才能继续修行的魔修而已，她会看清楚。”

    显然，这位治玄榭主人明明是知道长奚真人的，只是刚才与自己这位师侄一唱一和而已，戚览堰遂低头，恭声道：

    “其实借口也不少，并非非她不可，只是她来的最合适，这个借口也最正道最堂皇，最能让太阳道统自己站不住脚，离心离德。”

    卫悬因皱眉道：

    “白子羽是不是…当年也掺和过？”

    戚览堰默默点头，见着上首的师叔道：

    “也正好多个人使唤，省得江北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至于两个人的事情摆在那处，好也是好不到一块的，算是制衡了，叫你好摆弄些。”

    戚览堰连忙应声，道谢着下去了。

    ……

    东海。

    炽烈的天光与蒙蒙的青光自西而来，青衍妖王目光深沉，若有所思，李曦明则默然不语，暗有愁绪。

    从朱宫那处出来，李曦明便知道如今的事情已经多半发展为太阳道统的麻烦了，等着朱宫服下了丹，心中便开始打算：

    ‘无论如何，如今没有半点消息，也不能在原地白白等着，还是尽早把丹药的事情处理了，再去一趟漆泽才行。’

    于是从湖上取了【元峨】来，又取了些贵重的灵物法器，再前去虎夷，把青衍给带了出来。

    不久，便见一位白衣男子腾起了风，迎面而来，略有不安地道：

    “两位道友…事情如何？”

    刘长迭才见了青衍妖王的神色，心头便暗暗明了，可见李曦明仍有忧虑之色，顿时不解，小心地问了，这才见着李曦明挤出笑容，答道：

    “丹成了！”

    刘长迭心头的大石顿时落地，这丹要是炼失败了，他还真不知道怎么给复勋交代，不但自己心头上过不去，恐怕还要让复勋与李曦明之间弄得满是尴尬。

    如今他松了气，李曦明也调整好了心绪：

    ‘至少麻烦都是他们顶着的麻烦，自家的危机还在北方呢，先关注自家罢…’

    于是贺喜两声，与一人一妖一同驾风而起，飞了一阵，李曦明心念暗动，正色道：

    “我海内事务繁多，既然这丹药成了，我便不与道友多跑一趟，只拜托两位道友替我把丹药送过去。”

    毕竟自己的离火已经拿到手，该炼的丹药也炼了，没必要再千里迢迢去一趟婆罗埵，将那枚神通封装的玉瓶取出，交到刘长迭手里，正色道：

    “一路小心！”

    刘长迭早早就看出他面色不对劲，虽然心中觉得这炼丹人情要他过去一趟，当面受了才好些，可终究没有多劝，叹了一口气，答道：

    “辛苦你了…先前提了那养育灵资的事情…可不要忘了。”

    李曦明自然忘不了，【颈下羽】可是好东西，抓住了机会，立刻问道：

    “不知去了婆罗埵…前辈可还有要事在忙？”

    刘长迭抚须而笑，答道：

    “我就是个闲人，哪有什么可忙的！你若是时间安排得过来，我还是在分蒯等你，正好在那里谈了一笔阵法修复的生意，日子多得是，你什么时候有了空闲，老地方去找我就好。”

    刘长迭是真心尽心好的，自家结识了这么多紫府，从来没有一位说是过来替自家帮忙还会耐心等着，李曦明一时感动，叹道：

    “多谢前辈！”

    刘长迭笑着摇头，一同青衍踏着太虚远去，李曦明则乘光而行，一路驰骋，很快就到了吴国。

    李曦明倒不是第一次到吴国来，可从前未到过吴国最南边的【漆泽】，便见一片绿森森、暗沉沉的泽地，朝阳正在升起，倒映在脚底下细碎的湿地中，显出一片又一片的金灿。

    他飞了一阵，终于见了那【拜阳山】，实在算不上高大，放在江南只能算个丘陵，楼阁也不多，零散摆在光秃秃的丘上，没什么仙家气象。

    这一落，立刻有人上来迎接他，一路领到山顶，果真一片热浪袭来，烈焰汹汹，一尊大鼎立在山顶，放着赤红的光。

    定阳子满面惊色地来迎接他，答道：

    “昭景道友！真是稀客！”

    于是伸出手来，把手中的东西一抛，交给两旁的数位修士看护，将他引下去，到了一旁的小楼里。

    这楼实在简陋，似乎被火燎过两次，不太美观，只有几张桌椅而已，定阳子沏了茶，问道：

    “道友这是丹成了？”

    这老头当面说话自然没有信中那般自如又漂亮，显得很板正，李曦明也不同他啰嗦，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盒，轻轻推过去。

    定阳子掀开玉盒来，细细瞧了一眼，这会终于笑了，连道：

    “道友好厉害的丹术！”

    李曦明笑着答了，明白眼前这位真人也没什么闲话好说，更说不出太多奉承话，行事利落，便从手中亮出一份鳞光闪闪的甲衣来，拱手道：

    “前辈且一看！”

    定阳子颇有些满意之色，收了盒中的丹药，将这【元峨】接来，先是用神通抚了一遍，又用法力催动，使得鳞片片片立起。

    他皱眉道：

    “【漠玄天铁】、【煌元石】【狼麟骨】、【赫白羽】，用的是真火。”

    仅仅这一眼，他竟然将这鳞甲炼制之时的材料看了个干净，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毫不客气地道：

    “除了【漠玄天铁】，没有一样是上得了台面的…炼制手法倒能算是中规中矩。”

    李曦明倒没什么意外，只暗暗苦涩。

    李家当年得了这法衣，可谓是如获至宝，可从如今的高度来看，除非是古法器，其余之物终究差了一筹，更何况此物本是慕容家修士【漠玄甲】的盔胄改来…青池的修士奉命炼制，除了本身自带的【漠玄天铁】，其余哪会给好东西呢？

    他忍不住摇头，答道：

    “依着道友来看，这东西要如何改？”

    定阳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答道：

    “这模样…用来炼制灵胚都难说勉强够格，除了【漠玄天铁】，其他的部分是不能留了，倒不如把这东西融了，把【漠玄天铁】取出来，重新炼制…”

    李曦明稍稍思量，一摸腰间储物袋，从中撒出好些东西来，堆得桌案上金灿灿，定阳子一扫袖子，只拎出几物来。

    这其中两样是李周巍紫府时别家的贺礼，被选中的都是太阳道统送的，分别是【明犷鳞】和【华衣石骨】，剩下两样分别是一刀一枪，都是古法器，分别是【圆诧】与【明烛】——是从白寅子身上得来、密泛道统的法器。

    ‘也就这些东西上得了台面了…’

    定阳子倒是把【明烛】取来看，赞了一声，转过来道：

    “这几样东西拆了，能凑个材料出来，至于其他的东西，要看贵族的，眼下这些东西一打造，没有紫府级的东西在里面，必然碰不到灵器的边，顶多定制一好法器，交给道友炼制灵胚。”

    好在李曦明本就是奔着提前商量的话来的，正色道：

    “如今给道友看个样式，想的是按着这鳞甲一类打造，毕竟道友手上的灵器还未炼完，事情还远着…道友手上若是有什么合适的材料，或者与诸修交易之中…也见到了什么合适的东西，先替我家换下来，是做长远的打算！”

    定阳子抚须，若有所思地点头，答道：

    “我手上是还有一小份【小天离金】，那是为剑仙打造剑饰所剩，勉强算合适，只是未免太贵重…至于明阳灵物灵资…手中并无。”

    “却不急于一时。”

    李家本有一味孔家送来的紫府资粮，也是鳞片，只可惜是坎水用不得，李曦明从袖子里取出锦盒，亮出其中如同珍珠一般的白石，低声道：

    “这是『真炁』一道的【六相灵石】，真炁诸道皆宜，应当也有用处，可以作为备选。”

    定阳子这才有了几分考虑的神色，李曦明给他看过便收起，又取出另一盒来，其中正放着三根如同金属般的白色长羽，李曦明正色道：

    “此物乃是【颈下羽】，押给道友，一来以示诚意，二来…如果哪一个人上门铸宝，道友见了合适的灵资，还请替我换下！”

    李曦明心中明白，就如同自己这个丹师见了许多服用的紫府灵资一般，对方所能见到的炼器材料一定比自己多的多，去天涯海角寻找还不如向他换！反正对方已经答应了替自家设计，干脆舍一点脸皮来，不如就把事情交给对方。

    定阳子看出他的意图，将他手中的玉盒接过，抚须道：

    “我明白了…”

    李曦明笑了笑，低声道：

    “道友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来问好了…”

    他话锋一转，正色道：

    “只是当年道友答应我的『上巫』灵胚…如今可有消息了？”

    定阳子摇头道：

    “哪有那么快！”

    李曦明自家是用了观榭一派的速成炼法，又用了鸺葵一道的灵萃加速，定阳子道统不同，也断然不可能为他花费什么灵萃，自然久了太多太多，李曦明回味过来，暗暗觉得肉疼：

    ‘自家连续两次大事，不得不提前把灵胚给弄出来，这才花去了两份【向白阳守】的灵萃……如果当时没有那么急迫，如今两份余出来炼制衣甲才是对的…’

    可他来不及多想，阁楼外竟然传来声响，定阳子告罪一声，很快迎了一人进来，这老头的脸色立刻不一样了，显现出几分横眉冷对的模样，冷冷地道：

    “人就在这儿了……你自己问去！”

    李曦明眼看着这进来的人满头灰发，披着一身都是棕色圆孔的黑衣，一眼就认出来了，笑道：

    “罗道友近来可好！”

    “原来是昭景兄！”

    此人正是南疆的魔修罗真人，见了他面有喜色，旋即有些惊异地打量道：

    “果然是生发之道，道友这法躯竟然已经好全了！”

    对方兴许料定他不会舍得服药，李曦明其实是服过丹药的，只是财不露白，笑着打了哈哈，果不其然，罗真人还真是打起那灵胚的主意：

    “我好几次路过此地，见到那祭坛上的宝物…真是好羡慕…”

    李曦明却猛然想起什么，笑着回绝了他，不给对方多问的时间，只道：

    “道友且看！”

    他手中翻出一物来，却是重重的流云叠在盒中，其中隐隐放着黄白色的光彩，正是刘长迭所赠的【妙慧须】！

    【妙慧须】乃是『集木』一道的灵物，而江南之中，李曦明所知的『集木』道统，唯有他一人。

    果然，罗真人见了这灵物，那双笑盈盈的眸子一怔，仔细瞧了一阵，颇有惊色地道：

    “【妙慧须】…道友去过西海了？”

    这些紫府的人物，一个个对自己道统的来处颇有研究，一语道破，李曦明也不肯说出刘长迭，只道：

    “机缘巧合得来，道友可用得着？”

    “要说用不着，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罗真人似乎在研究品相，好一阵才心不在焉地开口，眼睛却没有从灵资上移开：

    “道友将心比心，如果见了一样明阳的灵资，即使眼下没有什么用途，难道不会将之拿到手？无非代价的事情…”

    李曦明知道此人狡猾，心中暗笑，只将玉盒一搭，叹道：

    “原来如此…我还想难得遇到了道友，正好有同道途的灵资呢！原来眼下也没什么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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