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梓臣脸都皱成了丝瓜瓤:“我们这是陪太子读书!”
“怎么,陪太子读书你还不乐意?”
“乐意、乐意!”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吴梓臣向来拎得很清,“我只是担心自己才疏学浅,最后没陪好太子,还把自己折在里面。8节课、4篇作文,想想都觉得肝颤!”
张明月却看得开:“4篇作文,写好确实不容易,写完却很简单,无非就是手腕子酸一点。”
“就这么随便糊弄?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张明月好奇地问道,“陪读就要有陪读的觉悟,你不随便糊弄,难道还想谋权篡位?”
吴梓臣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我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怎么可能搞谋权篡位那一套?我只是单纯觉得,红花最好由绿叶衬托,而不是一坨屎。你觉得呢?”
“嗯?你说谁是一坨屎?你说谁是一坨屎呢!”张明月轻车熟路找到吴梓臣的腰间软肉,流利地旋转360度。
“啊,要死要死!大姐,大娘,姑奶奶,赶紧松手,我不是那意思。嘶——!我错了还不行吗?!”
江水源没心思理会他们两个的小动作,抱着头考虑自己要写点什么。
老实说,去年能够获奖多少有点运气成分,初赛、复赛写的东西都是随着感觉走,完全没太用心,结果一路过关斩将。而如今,还没动笔就想着怎么进复赛、怎么拿奖,反而失掉了那份平常心。有句话说的好,“偶然之词易好,刻意之词难工”,像现在这种刻意求好的状态,已然落了下乘。
此外,再怎么优秀的作家,也只能保证自己作品的平均水平高于别人,却不敢保证每一首、每一篇都技压群芳。不信打开李白、杜甫全集来看,很多作品未必就胜过三四流小作家的得意之作。
想随便写一首就是千古名篇,你穿越的吧?
换成现在江水源的处境,就是他可以保证每次月考作文在50分以上,但绝对不敢说每次都是自己写得最好。连在全年级几百人里都未必是最好,那么几千人呢?几万人、几十万人呢?所以江水源必须拿出最佳状态下的最好作品,与全国高手同场竞技,才有入闱复赛的希望!
教室里已经传来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就像秋天深夜里一群蟛蜞行走在幽寂的沙滩上。也有人和江水源一样苦思冥想,打算用一篇绝妙的文字打动老班,还有大赛评委。
江水源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外公去淮安府乡下,在湖汊交横、菱荇遍地的水天泽国里,那些白眼珠鸭蛋青、黑眼仁棋子黑、奔跑笑闹的男孩子女孩子,那些白墙黑瓦的人家、掩映在合抱粗苍松翠柏里的庙宇,那些才吐新穗的芦花、开着四瓣小白花的菱角,偶尔惊起的青桩,擦着湖面扑鲁鲁鲁飞远……
在这一刻,江水源感觉笔下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涌出:
“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
“他是十三岁来的。
“这个地方的名字有点怪,叫庵赵庄。赵,是因为庄上大都姓赵。叫做庄,可是人家住得很分散,这里两三家,那里两三家。一出门,远远可以看见,走起来得走一会,因为没有大路,都是弯弯曲曲的田埂……
……
一旦开始写,江水源就陷入某种玄妙的状态,仿佛周围一切都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只剩下眼前无际的方格子作文纸,任由自己挥洒。那些七扭八歪的字迹,也被他赋予了生命,成为那些鲜活跳动的语句的最有效载体。
吴梓臣一巴掌拍开张明月的魔爪:“别闹!老大开始动笔了!”
“班长都没说什么,你说个毛线?皇帝不急太监急!”说是这么说,张明月声音还是降低一个数量级,“既然班长都动笔了,你个陪读的还不赶紧跟上?”
“嗻!”
张明月伸长脖子朝前瞟了几眼,略带惊讶:“咦,班长好像不是在写诗。”
“老大是十项全能,诗歌、散文、小说、戏剧,样样都手到擒来,写什么都入木三分、胜人一筹,为什么一定非要写诗?你又为什么觉得老大要写诗?”
“班长上次参赛就是写诗,做生不如做熟嘛!而且,你不觉得写诗的男生更有范儿么?”
“切,小布尔乔亚幼稚病!等你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男人一定要阳光,一定要帅气,不能油腻和庸俗。男人的油腻庸俗,就像女人的肥胖一样令人无法容忍。而油腻男人的才华,则像肥胖女人的巨汝,完全不值一文。明白什么意思吗?”
“你是讽刺我胖?胆子够肥的!”说完张明月的魔爪再次轻车熟路找到吴梓臣的腰间软肉,左右各旋转360度,“说,我怎么就令人无法容忍、怎么就不值一文了?”
“哎呀,要死要死要死,快放手。姑奶奶,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你有那个意思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
吴梓臣哭丧着脸:“我对你什么意思都没有!”
事实上,不仅吴梓臣、张明月看到江水源动笔,站在讲台上的朱清嘉更看得一清二楚。他就像看到麦苗秀穗、水稻扬花的农夫,满怀欣慰地点点头,同时轻轻咳嗽几声,警示下面还在窃窃私语或念念有词的那几位收敛一点,不要惊扰到种子选手的正常发挥。
他有心凑上去看看江水源写的什么,又怕打断他灵感,只好装作无意在教室里来回逡巡,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尽量用眼睛余光捕捉纸上的字迹,然后做出判断:
“不是诗歌,也不是戏剧。”
“应该是散文或小说。这属于常规操作,好处是稳妥好驾驭,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出新出彩比较难。不过由他写的话,应该不会落于俗套吧?”
“已经写大半页了,瞧这架势,没有三五页纸解决不了问题。”
“千万别写成长篇小说!当然,中篇小说能不写也别写,我怕时间不够。”
江水源从第一节课开始动笔,一直写到第五节课快下课,还是没有收手的意思。那些打算早死早超生的兄弟,把手里作文纸看了又看、改了又改,看到江水源纹丝不动,愣是没敢把自己大作交上去。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下课铃响,一群人顿时蜂拥到讲台旁边,手里捧着作文纸:
“朱老师,你看看我写的作文?”
“我觉得自己还写得蛮好的,算是我十多年人生中的巅峰之作,老师您给掌掌眼?”
“还有我的!”
朱清嘉也不着急回去吃饭,他挥挥手:“不着急,一个个来。咱们可说好了,写得好,一篇抵四篇;写得不好,有一篇算一篇,不足的部分老老实实给我补齐。你们别想糊弄我,老师我写作水平可能不如你们,但是每年假假也要批改好几千篇作文,眼力还是有的。”
那些打算浑水摸鱼的人顿时犹豫起来,甚至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但总有些对自己有信心、敢于吃螃蟹的人冲在前面。
朱清嘉点评也不客气:“写的什么玩意?你自己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不?新概念的‘新’,是指新思维、新表达、真体验,不是让你学新新人类说话!”
“新新人类说话,不就是新表达么?”
“新表达的前提是那些评委得能读懂你这些火星文,要不你出钱,给每位评委再配个翻译?”朱清嘉把作文递还过去,“赶紧拿走,对视力不好!”
“老师,您看看我的?”
“写诗啊?有点意思。嗯,也就只有那么点意思,总感觉哪里还差点意思。”
“那抵不了4篇,抵3篇应该没问题吧?”
“顶多只能算2篇,你赶紧想办法再写2篇800字作文来!”
忙乱了大半中午,朱清嘉就跟沙里淘金一样,总算从一堆千奇百怪的文章中挑出两篇中意的,其余全被他打发回去重改了。但他更好奇江水源究竟写了些什么,其中既有先睹为快的冲动,也有怕江水源误入歧途的担心。
等到下午作文课开始,他再也按捺不住。在江水源坐稳之后、动笔之前,他径直走过来:“把你上午写的,给我看看。”
良工不示人以朴。同样道理,江水源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半成品展示给别人,说好说不好都影响自己写作的心情。不过对方是老班,他稍微挣扎一下,还是掏出上午写好的五六页作文纸递了过去。
朱清嘉似乎发现了江水源的犹豫,微微尴尬地解释道:“我就看看。”
“请多指教!”
朱清嘉心满意足地拿着作文纸回到讲台上,打开作文纸,眼皮子控制不住跳动几下。这七扭八拐的字迹尽管已经看了两年,可每次看到,还有有种辣眼睛的感觉。谁能想到这螃蟹爬的字迹,竟然出自年级第一、全校校草之手?
以后谁再跟我说什么“字如其人”,我就把这沓作文纸糊他脸上!
好在文章确实非常好,非常吸引人。散文化的笔法、诗化的意境、田园牧歌般的生活,还有天真无邪的少年情怀,让人感觉好像是在阳春三月的田野间漫步,周围新麦嫩柳、山桃野杏生机勃勃,随意渲染便勾画出一个活泼泼的青春。清新淡雅的文字里,时刻洋溢着对生活、对人生的热爱。虽然没有着力塑造丰富独特的人物性格,也没有生动曲折的故事情节,却使人轻易地融入其中。
确实够新!
朱清嘉正看在兴头上,发现内容戛然而止,原来不经意间已经看完了江水源的存稿。如果这是网文的话,朱清嘉肯定要大喊一声: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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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动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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